脫歐:一個隔岸小島的故事

BBC政治評論員,原歐洲編輯馬克?馬戴爾在2016年英國脫歐全民公決後寫了一篇文章(原文網址:https://www.bbc.co.uk/news/magazine-36620426)。我把它翻譯了出來,給那些對英國脫歐感興趣的親朋好友們提供一些背景材料。

原文比較長,又引用了一些英國本土的事例,讀起來頗費周折。我寫一個總結在這,把要點整理一下。

1. 歐洲問題在英國是個非常複雜的問題,基本上事哪個首相碰這個問題, 那個首相倒黴。文中舉了撒切爾夫人為歐洲統一貨幣(歐元)而丟了首相的位置。同樣,大衛?卡梅倫因為2016年的脫歐全民公投也丟了首相位置。

2. 英國的島國地理是造成疑歐的一個原因,導致英吉利海峽兩岸人民心裏上的隔閡。

3. 對歐盟的看法,英國人與歐洲人很不一樣。對英國人來說,歐盟就是個自由市場,做買賣的地方。而對歐洲人來說,歐盟可是一個政治夢想, 像個庇護所,一個像堡壘般的家園,可以用它來回避曆史、躲避災難。

  - 德國要用歐盟來逃離她那給大陸每個角落都帶來過死亡和毀滅的角色,逃離她的政治野心。

  - 法國要用歐盟來逃避她的戰敗與被占領、逃避羞辱與無能。這樣的國家有很多。

  - 而希臘,葡萄牙和西班牙能在歐盟找到她們的庇護所,遠離她們右翼獨裁的真實過去。

  - 東歐各國想用歐盟來取代共產主義寡頭,建立和平與民主。

4. 歐盟是一個情感深切的浪漫計劃,它要把不同民族的國家綁定起來,以便永遠驅除過去那些不光彩的妖魔。而英國有著完全不一樣曆史。二戰是英國人最引以自豪的時刻。它們獨立戰鬥,讓那些歐洲人汗顏。他們頂住了希特勒,取得了最後的勝利。歐洲人在一些英國人的眼裏,就是一幫奎斯林(譯者注:Quisling,二戰時挪威首相,投降於納粹德國,並於納粹德國勾結)和獨裁者。

5. 移民問題和希臘危機在英國飽受熱議,是因為不同國家的人民之間感覺不到有任何相互的關聯。盡管大家有著相同(但有限)的願望去幫助其他歐洲國家的人民,但他們想用自己認可的方式來幫助。並不想遵從歐盟的規則。

6. 英國一些人習慣於在歐洲大陸國家之間搞平衡,對德國有警惕。歐元危機和難民危機表明,德國隨著她過去曆史的消退,她將不可避免更公開地為自己的利益而行事,而更少地對整個大陸的作出甚至表麵上的無私關懷。

 

脫歐:一個隔岸小島的故事

(譯注:這是BBC政治評論員,原歐洲編輯馬克?馬戴爾在2016年英國脫歐全民公決後寫的一篇文章。我把它翻譯出來,給那些對英國脫歐感興趣的親朋好友們提供一些背景材料。原文網址:https://www.bbc.co.uk/news/magazine-36620426)

我們這一小島嶼,坐落在大陸的外麵,總認為自己很特殊。 這種想法在我們成為一個改變世界的大帝國之前就有了。

這種想法一直存在著,用莎士比亞的名言來描述再好不過了:

“這塊珍貴的石頭,鑲嵌在銀色的海水中。

大海就像她的防護牆,

大海就像她的護城河,

防衛著那些來自不幸土地上的勢力對她的妒忌。

這神聖的一方、這土地、這王國、這就是英格蘭!”

正是這銀色的海水,主導著我們與歐洲其他國家的關係。

實際上,這個島嶼,無論在它輝煌的時期或倒黴的時候,很少與歐洲大陸分離過。她怎麽可能會與歐洲大陸分離呢?你看,她的《大憲章》是法國貴族簽的,她的《權力法案》是一位荷蘭親王定的。

但她一直警覺地盯著海水對麵的強權。

她一直關注著歐洲大陸,不讓哪個歐洲的強權支配這個大陸。她總會選邊站,來反對其他一方。

其實,在這種實際、但外表的隔離底下,暗流著心理上的差距。

作為BBC 的第一個歐洲編輯,我花了很多時間思考我們與歐洲之間的複雜關係。不管怎樣,作為前威斯敏斯特(譯注:英國議會所在地)的特派政治記者,我就感到有些英國政治家對歐盟的進程深惡痛絕。 而這種厭惡又反過來對英國的國內的政治產生深遠而又震撼的影響。

我見證過瑪格麗特?撒切爾對歐盟單一貨幣這一新生事物的態度。她連說了三個“不!不!不!” (no, no, no!)。而這把她搞下台了。一位被政黨中大多數人所鍾愛的首相,就這樣被被拋棄了。

我曾在《晚間新聞》裏報道過,約翰?梅傑政府被那些反對《馬斯特裏赫特條約》的反對派搞得焦頭爛額、苦惱不堪。歐洲話題一出來,意味著梅傑政府啥也做不了。布萊爾的政府要友善得多,任何由歐洲話題而引起緊張關係,都被壓在他自己的事裏。

這回歐洲又贏了一把,那個輸掉的人(譯注:大衛?卡梅倫)告訴過他的政黨別去趟歐洲問題的渾水。這件事大衛?卡梅倫會被人們記得: 敲歐洲,輸爭論。

我當然知道歐盟不是歐洲。但那些強調這一觀點的人沒抓住要點:這不關歐洲文化、也不關歐洲準確的地理表述,這隻關係到一、兩個在在“外麵”的歐洲國家就想堅決地呆在歐盟外麵。而對其他國家來說,至少對他們國家的領導人來說,歐盟可是一個政治夢想的表述。

在我離開布魯塞爾的時候,我相信我已完全理解這裏的關鍵分歧。對很多英國人來說,英國呆在歐盟純粹就是個經濟關係,歐盟就是個自由市場,買東西、賣東西。這不是個最好的東西,但可以算是第二好的,可以算是一個沒了帝國後的安慰獎。 在英國,沒人拿歐盟與愛國情懷連在一起。

但對幾乎所有其他國家來說,可不是這樣。歐盟像個庇護所,一個像堡壘般的家園,可以用它來回避曆史、躲避災難。

德國要用歐盟來逃離她那給大陸每個角落都帶來過死亡和毀滅的角色,逃離她的政治野心。法國要用歐盟來逃避她的戰敗與被占領、逃避羞辱與無能。

這樣的國家有很多。在想象的未來裏,希臘,葡萄牙和西班牙能在歐盟找到她們的庇護所,遠離她們右翼獨裁的真實過去。東歐各國想用歐盟來取代共產主義寡頭,建立和平與民主。

那種戰亂會再次蹂躪歐洲大陸的想法,大衛?卡梅倫的貶損者們(譯者注:即疑歐派)認為是荒唐可笑之極。但著對許多歐洲大陸人來說,可沒那麽可笑。

對很多英國人來說,二戰是我們最引以自豪的時刻。我們獨立戰鬥,讓那些歐洲人汗顏。我們頂住了希特勒,最後打敗了他。有人意識到俄羅斯人和美國人給過一些幫助,但我們比那些奎斯林們(譯者注:Quisling,二戰時挪威首相,投降於納粹德國,並於納粹德國勾結)和那些獨裁者們,可強多了。

歐盟,對於它的所有官僚機構而言,是一個情感深切的浪漫計劃。他們向往著造出一個全新的東西,一種新型關係,把不同民族的國家綁定起來,以便永遠驅除過去那些不光彩的妖魔。

我曾在一家咖啡館,邊上坐著一些受任於布魯塞爾相當高級別的官員。他們根本不把英國脫歐當回事,認為這毫無希望。他們開些脫歐與英國的未玩笑,這些玩笑聽起來有點絕望但不歇斯底裏。但當星期五早晨他們醒來,打開新聞、檢查電話,他們每個人都承認,他們哭了。在英國,要是有個國家離開歐盟,可沒人會這麽說。

但這十來個不同國籍的人對英國的惱怒(他們評論英國榮譽,熱啤酒,以及傲慢的政治家),突出了他們一個對英國態度更為深層的沮喪。

這些西班牙人,瑞典人,比利時人,和匈牙利人,都在用英語戲謔、咒罵和爭論。有一個用法語說:“也許我們現在都可回去說法語了。”她被英語懟了回來,“這絕對不可能,英語是歐盟語言!”

我記得當年尼爾?金諾克(譯注:英國政治家,前工黨領袖)開玩笑說,當瑞典人來了後在電梯裏用英語問候:“早上好!”,歐盟就永遠改變了。

有人可能會說這太顯而易見了,但這也許突出了一些在我們在硬實力裏幾乎沒有注意到的東西:我們軟實力的程度。這也突出了一個對英國影響力不斷增長的真實無奈。在歐洲,很多人認為我們贏了。然而一些英國報紙的讀者讀到的卻是,“小不列顛”是如何被那些大委員們欺負的消息。但,假如你是葡萄牙人或拉脫維亞人,你可不這樣看。

然後你看到,一次又一次,他們給英國特殊待遇,對待英國就像對待嬰兒一樣,他們戴上嬰兒專用手套,用一桶柔軟的肥皂泡給英國洗澡。

他們會說我們贏了,我們把歐洲變成個自由市場,有個反中央集權的自由經濟議程。

【英國入歐簡史:

1951 – 歐洲煤炭與鋼鐵共同體,在《巴黎條約》下創立,以防範將來法國與西德之間的戰爭

1957 – 歐洲經濟共同體,在《羅馬條約》下創立 – 原始簽約國為西德,法國,盧森堡,意大利,比利時,及荷蘭。

1963 – 法國領導人戴高樂否決了英國進入歐共體的申請(在1967年,他又否決了一次)

1969 – 英國第三次申請,這次成功了

1973 – 英國加入歐洲經濟共同體(歐共體)

1975 – 英國為歐共體成員資格舉行第一次全民公決,投票結果是繼續留在歐共體

1991 – 《馬斯特裏赫特》條約正式確立歐盟為一個政治組織;英國選擇不加入管理勞工權力的《社會憲章》

1999 – 單一歐洲貨幣(即歐元)為11個成員國采用;英國沒有參加】

 

我們贏了擴張 – 這是個討厭的詞語,但我們堅持認為歐盟不能等待,並且必須迅速接納前共產主義國家。

然後,有了這些協議:

我們在歐元以外,在內政與司法守則以外,在免護照申根區以外。大衛?卡梅倫贏了個歐盟的讓步,即我們可以在“更緊密的聯盟”之外。

現在,我們想呆在整個歐盟家當之外。要是某些人本能地使絆子、讓我們在出來的路上不那麽舒服,可別詫異哦。

在我常駐布魯塞爾時,我發現了另外一些事。那些反對歐盟的的老漫畫變得越來越不靠譜了。他們不再爭論喜不喜歡外國人。他們開始表白他們喜歡歐洲的多元化、熱愛歐洲的語言和文化,可他們不喜歡歐盟這個組織。

許多歐盟的政治精英對這些反對者們很是不屑一顧,認為他們提出的這些問題不合法。他們不參與爭論,而是把這些問題掃到地毯下麵、閉上眼睛,希望不要聽到這些聲音。

荷蘭人民與法國人民在全民公決中拒絕了《歐洲憲章條約》,那時隻有英國的政治家為那些持不同意見的歐洲選舉人發聲。

從前在歐洲很罕見的那種“渡渡鳥騎著獨角獸”奇異怪相(譯者注:渡渡鳥早已滅絕,而馬狀獨角獸隻存在在幻想中。這裏比喻歐盟很多不切實際的想法),現在在歐洲很常見。全歐洲對歐盟都很懷疑。

金融危機把這些新的疑歐思潮變成一種主流思想的替代品。他們內心深處對歐盟的反對,不會輕易離去 – 很難看出如何才能解決這個難題。

 

有一個關於“民主”(democracy)這個詞的字根的老笑話:歐盟不可能民主,因為它隻有“cracy”(規則)而沒有“demos”(人民)。

然而,一個民族國家或她的國民對另一個民族國家或國民的感受,不會是神聖的或一成不變的。羅馬公民就感覺羅馬,更別提他們來自“永恒之城”了,盡管我們會叫羅馬人是意大利人。

在大蕭條時期,正如約翰?斯坦貝克(譯注:John Steinbeck, 美國著名小說家)在他的《憤怒的葡萄》一書中所記載的,生活在加州的人對來自貧窮州奧克拉荷馬的人很憤怒,盡管他們都是美國人。

移民問題和希臘危機在英國飽受熱議,是因為不同國家的人民之間感覺不到有任何相互的關聯。這種不相關的感覺毫無疑問是真實的。盡管大家有著相同(但有限)的願望去幫助其他歐洲國家的人民,但他們想用自己認可的方式來幫助。

這才是歐盟的主要問題,而不是那些官僚主義或是某些不明確的反應能力。歐盟如果想存在下去,它必須認識到這個問題,並設法去解決這個問題。而不是怒懟它、忽視它。

實際上,我們的出走會給歐盟留下好多頭痛的問題。其他國家步我們的後塵,可能是主要威脅。

但也許英國以前的誌向在現在會變得更有趣 – 它改變力量的平衡。

德國最終肯定要付出更多的錢。他們現在不能指望英國來一起分擔。芬蘭,瑞典與荷蘭會站在另一邊,為經濟問題與德國爭吵。

一個很大的重量會在這個平衡中被抽走,一個直接的南北矛盾會更尖銳。

經濟自由主義者可能不喜歡這個,但這裏有個更加中心的問題。

我認為這很奇怪,鮑裏斯?約翰遜在這場運動中被挑刺,因為他說了歐盟想用另一種手段實現希特勒的野心。他受到了嚴厲的譴責,因為提及希特勒是個大罪過。但與此同時,沒人關注他重點想說的東西。

你可以爭論歐盟沒有任何用意要在布魯塞爾的某個地堡裏,來獲取對整個大陸的獨裁,但你無法否認歐洲會被一個力量,即德國,所主宰。現代德國理智而清醒,非常警惕軍事增長與強權。這種警醒程度很少在其他國家可以看到。對這個,我們幾乎沒有任何擔心。

但歐元危機和難民危機表明,德國的政治強勢讓人強烈不滿。隨著她過去曆史的消退,她將不可避免更公開地為自己的利益而行事,而更少地對整個大陸的作出甚至是表麵上的無私關懷。英國可能隻能在邊上看著,隔著海峽,無力幹預、無法指導,最多隻能拿個大喇叭喊喊。

我們看我們自己,是與大陸隔離的,因此,我們很快就會與這些正在塑造這個大陸的理事會和委員會分道揚鑣。 而布魯塞爾的一些的人可能會自命不凡地指責我們,就像岡特家的約翰在《理查德二世》的演講中的結語:“那個不會征服他人的英格蘭,對自己進行了可恥的征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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