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泥鴻爪土耳其(二)

雪泥鴻爪土耳其(二)

伊斯坦布爾-阿瑪斯拉(Amasra)-沙夫然波魯(Safranbolu)-卡斯塔莫努(Kastamonu)-阿瑪西亞(Amasya)

沿博斯普魯士海峽的歐洲一側往東北方向行駛了大約八九公裏以後,我們從征服者蘇丹穆罕默德(Sultan Mehmed the Conqueror)懸索大橋上跨過海峽,往東進入了小亞細亞(Asia Minor)。

進入小亞細亞以前見到的伊斯坦布爾郊區。

從伊斯坦布爾到阿瑪斯拉全程約四百八十公裏,整天基本無景無味,直到遠遠看到黑海邊的阿瑪斯拉。

俯瞰阿瑪斯拉。

阿瑪斯拉前四公裏處的半山腰有個羅馬時代(公元41-54年)從石壁上鑿出的鳥岩紀念碑(Bird's Rock),隻是那雕像的人頭和鷹首早已不見蹤影,碑主是誰也無從確定。

鳥岩紀念碑。

阿瑪斯拉有個建於公元一世紀末二世紀初、能容五千人的羅馬集會大廳的遺址。因為當初那裏也用作交易買賣的場地,所以被稱為Bedesten(室內集市)。那圍牆修整得堅不可摧。

阿瑪斯拉的Bedesten遺跡。

從阿瑪斯拉到沙夫然波魯將近九十二公裏。後者的老城因為保留著大量奧托曼時代的建築,在1994年被列入了世界文化遺產。然而當地人似乎根本不把這榮譽當回事,鎮上竟然連一家討好遊客的紀念品商店也找不到。

沙夫然波魯大有年頭的樓房。

我們的司機順路往他在一個小村裏的新居捎東西,讓我們得以見識了土耳其(中產階級?)的生活條件。那司機家家具齊全高檔,尤其是衛生間,堪稱豪華,讓大家讚不絕口。

司機新居的客廳。

卡斯塔莫努在沙夫然波魯以東約一百零九公裏處。

卡斯塔莫努老城區一景。土耳其人大概寧可另擇土地造新居而不願在原址拆舊重建。

卡斯塔莫努城區的清晨。

我們所住的“奧托曼宮”想必在當地當年有點等級,因為凱末爾在卡斯塔莫努作著名的鼓吹“帽子革命”的演說時曾下榻於此。

常被譏為“歐洲病夫”的奧托曼帝國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中擇友不慎,以致成了戰敗國,不僅君士坦丁堡被英、法、意軍占領,在國家的西、東、南各方領土更麵臨著被希臘、亞美尼亞和法國(在敘利亞的占領當局)分別瓜分的危險。

於是以凱末爾為首的一批軍官以及知識界精英發起了旨在強國複興的土耳其民族運動和獨立戰爭。

在1923年10月趕走列強,建立共和以後,凱末爾們決心在政治、宗教、文化、社會、經濟等各方麵全麵棄舊革新。凱末爾們認為,要實現國家的現代化,就必須世俗化、西方化。為之,他們搞了一整套“頂層設計”並逐步推行:

他們在1924年頒布新憲法,廢除了政教合一的哈裏發製度,樹立了普選產生的“大國民議會”的絕對的立法權威,從而迫使末代蘇丹自行去國流亡馬耳他。

他們確定了共和國的基本性質:世俗、社會公正、法律麵前人人平等、國家不可分裂、立法行政司法三權分立(尤其是司法的獨立)。

他們采取了多黨製民主,盡管在實際上從1925年起直到1945年,議會的席位都被信奉凱末爾主義的共和派人民黨壟斷了。

共和國采納了以意大利的刑法和瑞士的民法為基礎的西方法律和司法體係。

新政府強調和保證信仰自由,從而解脫了伊斯蘭教對社會、政治乃至私人生活無所不至的控製。

在奧托曼時代,清真寺和修經院使用的《可蘭經》是用古阿拉伯語寫的,廣大民眾雖然信仰了幾百年的伊斯蘭,其實並不真正明白《可蘭經》說了些什麽。新政府組織了《可蘭經》的翻譯,讓民眾能夠通過閱讀土耳其語的《可蘭經》而理解伊斯蘭的教義。

在經濟上,新政府通過將壟斷煙草業等支柱產業的外國公司收歸國有、創辦國有企業和中央銀行、實現鐵路國有化、不斷擴建公路網絡等等措施,實現了國家對經濟的掌控。

土耳其在1933年啟動了第一個經濟建設五年計劃。

新政府鼓勵婦女解放和平等。凱末爾說:“如果婦女不能參與國家的社會生活,我們就不能得到充分的發展,我們將不可救藥地永遠落後,永遠不能與西方文明並駕齊驅。”

新政府在1926年宣布一夫多妻製非法,使土耳其成為中東地區唯一禁止一夫多妻的國家。以身試法者得坐兩年牢獄。

早於世界上許多國家,土耳其婦女在1934年獲得了選舉權。在1935年的大選中,婦女在大國民議會的三百九十五個席位中占了十八席(同年英國下議院的相應比例為9:615,美國眾議院的相應比例是6:435)。

凱末爾非常讚賞美國教育家、哲學家杜威(John Dewey)的“通過學校推廣民主、改造社會”的理念。他在1924年邀請杜威到土耳其考察並提出改革建議。新政府統一了教育體製和教育方針,在全國新建了數千所學校,大力普及免費初等教育;新政府提倡男女同校,鼓勵女孩入學。在共和國立國之初的十年裏,全民識字率從百分之九提高到了百分之三十三。政府同時強調發展個人潛能、學以致用和專業分工。

新政府在1925年開始使用公曆和國際時刻。

凱末爾完成的激進改革還有在1928年以二十九個拉丁字母替代奧斯曼帝國通行了幾百年的波斯-阿拉伯語書寫係統,同時從語言中排除了大量源自波斯語和阿拉伯語的借詞。

屬於突厥語係的土耳其語有八個元音,而波斯-阿拉伯語字母在大多數情況下隻能表達輔音,因此難以貼切地反映土耳其語的音素和音韻。

主持書寫係統改革的語言委員會曾建議用五年時間實現新舊係統的轉換,而凱末爾堅持隻有三個月的過渡時期。

為此他在全國成立了五十二所師範學校突擊培訓普及拉丁化字母的教師,並自任“總輔導員(principal tutor)”,四處奔波,給大家打氣鼓勁。

除了解決音文不符的問題,凱末爾改革書寫係統的秘而不宣的目的是希望“從土耳其人的腦子裏清除幹淨阿拉伯的根子”,以加快向西方靠攏的進程。

在很大的程度上,凱末爾的拉丁化是成功的,盡管直到二十世紀的六十年代,一些老年人寫私信、日記或便條時還會使用老一套的字母。

凱末爾鼓勵為奧托曼宮廷不屑一顧的西方繪畫、音樂、戲劇、文學的創作和傳播。

上麵提到的“帽子革命”則是凱末爾最別出心裁的改革。他控製的議會在1925年通過法律禁止男子頭戴傳統的白色包頭巾和不那麽傳統的紅色菲斯(fez)帽。男子可以不戴帽子,但如戴帽則必須戴西式帽子,否則罰款乃至監禁。

凱末爾和他的夥伴們自執政以後始終西裝革履。

標準的菲斯帽,源自摩洛哥古都菲斯(Fez)。它的走俏本是1813-26年間奧托曼帝國軍隊服裝現代化的結果。

凱末爾改革最為人詬病的一個方麵是所謂的“土耳其化”。凱末爾強製實行同化政策,禁止亞美尼亞、希臘、庫爾德等少數民族學習和在公共場合使用自己的母語,甚至強迫少數民族民眾放棄帶民族特色的姓氏後綴而改用土耳其姓氏後綴。

凱末爾的改革自上而下,翻天覆地,其深度廣度和速度在世界曆史上空前絕後。彼得大帝在俄羅斯進行的西化改革同樣影響深遠,不過完全沒有削弱反而強化了沙皇專製統治。清廷下台以後的民國改製倒是一度轟轟烈烈,中華帝國一切藏汙納垢的犄角旮旯都曾被掃帚伸進去捅過幾下,可惜除了男人的辮子和女人的小腳,其他的舊都還沒有來得及破淨,新還沒有來得及立穩,就是軍閥混戰、外敵入侵、自相殘殺……

凱末爾的改革是英雄創造曆史的範例。沒有凱末爾就沒有今天的土耳其。依仗在上至社會精英下至農夫走卒中享有的無比崇高的威望,凱末爾得以在短短的十五年間(他於1938年去世)引導一個保守落後、積弱積貧的宗教國家脫胎換骨,成為伊斯蘭世界中的奇葩。

凱末爾改革的每一措施都遇到過不滿、反對以至武裝抵抗和暗殺陰謀。而對共和、文明和進步的堅定不移的信念,使凱末爾披荊斬棘,基本上實現了他預定的目標。

凱末爾的姓名Mustafa Kemal Ataturk的第三部分Ataturk(阿塔圖卡)是大國民議會在1934年授予他的獨一無二的頭銜,意為“土耳其之父”。在今天的土耳其,到處都能看到阿塔圖卡雕像、畫像和紀念碑。伊斯坦布爾的國際機場就以阿塔圖卡命名,土耳其最大的水壩也叫阿塔圖卡大壩。

下圖是在阿瑪西亞的阿塔圖卡紀念碑。

1919年凱末爾在阿瑪西亞揭竿而起,發動了土耳其獨立戰爭。

阿瑪西亞在卡斯塔莫努東南二百五十三公裏。

坐落於一條狹窄的山穀間,Yesilirmak河穿城而過,清秀的阿瑪西亞在兩千多年的曆史裏孕育了眾多藝術家、科學家、詩人、思想家以及兩個蘇丹,其中最出類拔萃的是希臘地理學家、哲學家和曆史學家斯特拉波(Strabo),他寫的《地理學》(Geographica)是當時地理學無與倫比的集大成者。

從城堡俯瞰阿瑪西亞。

Yesilirmak河沿岸的餐廳茶館咖啡室。阿瑪西亞有十萬居民,近年來他們據說每年接待上百萬遊客。

阿瑪西亞曾經是公元前四世紀波斯人建立的本都(Pontic)王國的首都,在其山崖峭壁上共有二十一個曆代本都君主的石窟陵寢。

本都王國君主的石窟陵寢。

石窟陵寢群夜景。

土耳其婚禮。

世界上到處都有虎爹虎媽橫加幹涉、棒打鴛鴦以致釀成悲劇的故事。奧托曼帝國的“梁祝”故事就發生在阿瑪西亞:

窮小子Ferhat與富家千金Sirin相戀,他上門求親,千金的老子獅子大開口:“除非你能把山上的泉水引到我家,否則趁早打消這個念頭”。熱戀中的小夥子能夠移山填海,Ferhat日日夜夜在山坡上開道鑿渠,眼看大功即將告成,突然傳來噩耗,說姑娘病死了。Ferhat瞬間絕望而跳崖身亡。Sirin聞訊,淚如雨下,不久真的一病不起。

我覺得土耳其人比較厚道,他們並沒有說那“假新聞”是姑娘的勢利的老子編造和散布的。

在Ferhat與Sirin公園裏,除了那對戀人的雕像,石坡上有古代為城市供水的水渠的遺跡。

Ferhat與Sirin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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