虐人之心偶爾有，愛人之心不可無 - 威尼斯吃喝玩樂燒包篇

來源: 夜的第七章於 2016-09-05 14:13:12 [檔案]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次 (37406 bytes)

這幾天和朋友聊天，說起威尼斯遊記這事。我說我很被虐，寫到吐血也沒點擊率。朋友說，那是因為沒虐到狗。

我說，大俠，我和狗無冤無仇，何必去虐？

朋友說，單身狗現在被虐次數多了，心理素質是杠杠的，虐吧，虐到心裏滴血了點擊率就上去了。這是一個全民受虐的時代。你不虐，也有別人虐。

作為一個人道主義者和動物保護主義戰士，我對這個論調很是不齒，但一時也不知道怎麽寫下去。這會兒功夫，站在被擠的腳跟都沒法著地的倫敦地鐵車廂裏，聞著旁邊大叔身上的奇異味道，生怕他手臂上的汗毛紮進我的鼻孔，我感到自己嚴重被虐。於是虐人之心在這汗臭暗湧的車廂之內迅速成長，估計到站下車已成“心如建華”牌狗糧。

六月底的那個周末，我們老夫老妻單飛去威尼斯過周末，其實有兩個意思。一是為我倆訂婚12年紀念日，二是為重遊威尼斯，回憶一下13年前的那次旅行。

其實出去玩根本不需要找理由，但是現在人都喜歡講個儀式感，否則生活似乎就失去了趣味。十幾年前，當我們還是一窮二白的年輕人時，想的最多的真的不是儀式感，而是如何花最少的錢去幹最想做的事。

那時我們都剛開始工作，沒啥錢。老鄧在努力還學生貸款（欠了一屁股債的滋味隻有他知道），我像一個合格的傳統中國人一樣使勁攢錢，連個信用卡都不要。兩人關係也不算確定，各管各的財務，各忙各的事業，有空一起玩，沒空誰也不理誰。有一天他媽跟我倆說，你倆小年輕的，天天就是工作複習考試，怎麽不出去玩玩看看世界？我說我這中國護照上哪兒都特麻煩需要簽證，再說我們也沒閑錢去旅遊。老鄧（那時還是小鄧）突然良心發現，斬釘截鐵的說，簽證可以辦，旅遊的錢也有！就這麽定了！

接下來就是一出出生活悲喜劇。我們在大使館外麵的街道上裹著睡袋熬夜排隊就為能遞交一個簽證申請表（露宿街頭兩個通宵才成功！那是一個網上預約還是童話的年代），他意識到我作為一個外國人在英國生活有多少難處和障礙（可能也因此意識到我這個女人以後能有吃喝拉撒一把抓的本事），我意識到有一個男人願意通宵達旦的陪你睡在馬路上是一件多麽幸福的事（那時候還不知道自己是女漢子，因為性別這事根本沒上議事日程，知道上廁所不走錯門就夠了）。

我們到了威尼斯以後，住進一個青年旅館，房間沒有空調沒有浴室。老鄧第一個晚上被蚊子在鼻子上狠狠親了一口，第二天頂著一個大包惱怒的出門，接下來的幾天裏他用白床單把自己裹的跟木乃伊一樣的睡覺，害得我每每在夜裏醒來都驚的一身汗，以為自己陪葬法老了。

但是，我們依舊看到了威尼斯的美，記得它的喧囂和寧靜，記得它的落日和夜晚，以至於多年之後，當我們不再是一窮二白的年輕人時，依舊願意回到這裏，尋找記憶中那遙遠卻不陌生的片段。

旅行的目的當真不是到此一遊，旅行是一場漫長的人生戀愛。和自然，和曆史，和他，和自己，和那個內心深處鮮為人知的“悸動君”沒有約定的偶然相會。

旅程不再是Easyjet紅眼機和繞來繞去的大巴。商務艙，VIP候機廳，奔馳車，還有水上出租。是土豪的形象嗎？就算是，我不在乎！

不再是青年旅館，排著隊等淋浴。五星酒店，低調奢華。算是炫耀嗎？就算是，我也不在乎！

麥當勞肯德基街頭巷尾的披薩小店，都不光顧。米其林餐廳，私家快艇，名酒和名菜。算燒包嗎？就算是，我認了！

這不是什麽儀式感。這是一年一次柴米油鹽的升級版。把雞毛撣子換成一尾孔雀毛，依舊為了除塵，隻是能抖的有型些。我還是我，背上小香，裏麵安心的裝著幾塊錢的清涼油，包治百病。他還是他，褲兜裏揣著個市麵上都買不到的破手機，盡管金卡的額度已經高的有點嚇人。我倆還是我倆，喜歡亂逛，不追景點，隨心所欲，碰上什麽就看什麽，不要攻略，絕不到此一遊。

說實話，他就顧著低頭看手機了。正好那天英國公投脫歐，大部分時間他都是在工作，耳朵和電話膩歪一天。我嚴重受冷落，但是抱怨的心一點都沒有，就是委屈了這些美妙的美術館了。（注：老鄧中文名字就是大聖）

老夫老妻一起變成糟糠的默契就在於此。我給你時間和空間，在你需要的時候。你因此對我感謝，但不會覺得內疚或者需要補償。這不是漠然，也不是風度，更和文化差異婚姻觀無關。這是彼此相處的藝術。

由理查德·林克萊特導演的愛情三部曲裏，我最喜歡的是第三部，《愛在午夜前》。前兩部自然讓人歡喜，維也納和巴黎充溢無限青春浪漫氣息，但隻有第三部真正在我心裏紮根，因為它好似時鍾嘀嗒作響，一路流暢又平緩，而其間的每一句平實的對白，每一個自然而毫無掩蓋的眼神，每一次眉頭的挑動和嘴角的上揚或者下落，都好似如水的日子，不必波瀾起伏，平淡裏偶爾驛動才更顯珍貴。

影片裏希臘老人感慨道：“At the end of the day, it's not the love of one other person that matters, it's the love of life.”

人生最珍貴的真的是愛情嗎？人與人之間的愛情真的可以淩駕於萬物之上嗎？顯然不對，證據確鑿。歌詞裏說，“得不到的永遠在躁動，被偏愛的都有恃無恐。” 不對等的愛情，早晚要翻船，不管你是高冷一方，還跪舔一方，落入水中的片刻會不會後悔和對方一起上了這條船？

當我們坐在水上taxi裏穿越大運河進入到廣闊海域時，我下意識的拉緊老鄧的手，腦子裏想起《柯萊利的曼陀林》裏那一段我最喜歡的文字。

“Love is not breathlessness, it is not excitement, it is not the promulgation of promises of eternal passion. That is just being "in love", which any fool can do. Love itself is what is left over when being in love has burned away, and this is both an art and a fortunate accident.”

“愛情不是喘不過氣來，不是欣喜若狂，不是永恒激情的許諾宣言。那僅僅隻是一種“戀愛”狀態，任何一個傻瓜都能做到。愛情是“戀愛” 的激情燃盡之後剩下的少許，而這個過程既是一門藝術，也是一種幸運的意外。”

當我們下了船，走進當地最著名的酒店和餐廳Cipriani，坐在延伸到海麵的平台上，遠眺海那邊的威尼斯，兩人迎著晚霞小酌淺笑，愛情是什麽都不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