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尼斯無疑是一座水城。不論你從空而降，或由海而來，還是經長堤駛入，水無處不在。一如歌謠裏唱的, water, water, everywhere, nor any drop to drink.
水保護了威尼斯，水也隔離了威尼斯。
在鐵路長堤連通之前，威尼斯是一個完全和意大利半島隔離的小島。一水之隔，讓威尼斯避免遭遇了諸多歐洲戰亂的牽連，城市得以保護和維持。但也因為水，威尼斯不免孤獨。
雖然從1866年起威尼斯就是意大利的一部分，意大利人卻從沒太把她當一回事，而威尼斯人也一直以島民心態來看待大陸，對陸地上發生的變更漠不關心。他們眼裏的世界，來自開闊的海洋以及海的那一邊。
海水穿梭於城市的每條街巷之間，在這一頭分手，又在那一頭複合。街道會有死巷，但是海水可以無孔不入，溫柔地纏繞，無聲的浸入，破壞任何金剛之身。
我遠離人群，穿梭於靜謐的小巷之中，牆麵上是海鹽留下的銀色痕跡，水裏遊移的是搖曳的海草，空氣中的潮氣混合地中海的陽光似乎能在我臉上結晶。
突然間我意識到，說威尼斯是水城遠遠不夠！她攜帶著水的靈魂，她是海王故意留在海平麵之上的皇宮，她是被月亮通過潮汐控製的漂浮世界。
她不屬於陸地。
而那些古井，在百年裏唯一能夠提供人類飲水的井眼，是海王的憐憫，為威尼斯子民對他的忠誠給予的回報。
在風平浪靜的時候，威尼斯成了兩座城，一個在水上,一個在水下。從上向下看，你會覺得這座城市沒有根基，隻是建造在自己的倒影之上。
身處這種景觀之中的威尼斯人對倒影和鏡麵格外的敏感，所以也不難解釋這是世界上第一個大規模生產鏡子的城市。從十五世紀開始到了十七世紀，威尼斯出產的鏡子是當時最奢華的室內裝飾物，風靡歐洲宮廷。
到了現代，他們在室內裝潢中運用鏡子也到了喪心病狂的程度。我眼裏毫無必要而且扭曲的多重鏡麵效果，在這裏是藝術。當威尼斯人看不到自己的形象或者倒影的時候，他們會變得無所適從甚至缺乏安全感。
也許是因為威尼斯人對鏡中形象的沉迷，他們被說成最表裏不一的人，外表絕對是內心的主宰。在意大利語裏有一個表達，bella figura. 翻譯成直白的中文就是，麵子工程。再惡毒一點，也可以說是打腫臉充胖子。這是一個很多學者都曾描述過的威尼斯的特質。除了人之外，這裏的房子也是如此。
一座明明用磚造成的城市，卻在表麵上貼滿了大理石和金箔。每每看到這樣外觀華貴堂皇的宮殿，讓人不禁想爬上陽台翻牆而入。但是裏麵的真實樣貌總會讓人失望，因為威尼斯房屋的室內陰冷潮濕、簡單基本。所有的華麗都在前麵，麵對大運河那邊，別人的目光聚集過來的那一邊。而別人看不到的地方，破舊也無妨。
這是和英國人相反的理念。英國人說， Every Englishman's home is his castle。既然是城堡，那家裏的舒適是老大，而外表反倒是次要的。房後那片私人又隱秘的花園，是房主的愛和關懷最集中的地方，即使不在眾人視野之內。
我在這種巨大反差之中反複遊走，深感不解之後我慢慢意識到，也許威尼斯的悲劇性不是她逃脫不了不斷下沉的命運，而是她的表象和根基在永遠的分離。她已經辨別不清哪一個是真的自己。
但這種分裂的悲劇性卻更增加了她的神秘感。讓人想在她熱鬧的時候陪她跳舞，在她沉寂的時候陪她靜靜的坐著。
下一期，我會帶你去感受威尼斯的"鬧與靜"。一邊是人聲鼎沸，一邊是悄無聲息。一條簡單的步行線路，讓你輕鬆領略威尼斯的獨特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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