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是過去一周(3/27 - 4/2)西域老狐從AT小道上發給朋友圈的最新訊息,謝謝老狐將他的旅途經曆與大家分享:
日誌一(3/27)
昨天沒寫日記,今天補上。
早上起來,揉著眼睛出窩棚,兩個女孩子已經準備出發,
那對江湖氣男女在做早飯,我準備煮咖啡,就問問了一下那男子,要不要來杯咖啡,並加了句,是真正的咖啡哦。那男子眼睛頓時亮了,好啊,謝謝你。然後給我看他帶的雀巢速溶咖啡,說沒法喝。喝完咖啡,他執意要把他抽大麻的煙鬥送給我,說報答咖啡的美意。哈,上次一杯咖啡交了個朋友三張老K,這次一杯咖啡換了個帶大麻的木質煙鬥。
昨晚大暴雨,下了一夜,早上雨停了,大霧彌漫陰涼陰涼的,正好爬山。氣喘籲籲爬著大長坡,心裏想幸虧昨天聽從了身體的訴求 沒有勉強硬走,不然,按昨天那種狀態,非爬病不可。
登山的人都知道一句話: 山就在那裏。是20世紀初英國著名登山家馬洛裏說的。他數次衝頂珠峰未成功,最後失蹤在山上。遺體前兩年才發現。對走AT的人,路就在那裏,無窮無盡,要根據自己身體情況走,不爭早一天晚半天的。走完AT,實現自己的夢想固然重要,但絕不希望把身體走垮,讓餘生在與病痛的掙紮中度過。
爬完大坡,追上那兩個肯塔基的女生,還有一個叫光明麵(bright side)的加州中年男子,四人結伴而行。
到下午,我精神來了,光明麵也越走越快,兩人一陣疾行,把兩個女孩子遠遠甩在後麵,走熱了脫件衝鋒衣,光明麵一下走出幾十米,我使出中高速,花了一個多小時才趕上他,這真是很少有的事。再一問,這哥們比我整小10歲不說,還是跑馬拉鬆的。難怪。
路上碰到好多在山上修整小道的誌願者。
這位71歲的老者說,在AT這一段年紀最大的誌願者93歲,叫路易斯,天天抗鋤頭上山,說不定我們在前麵可以看到他。後來,在路上看到一位老者,
一問,果然是他。問他是不是93歲,他不以為然地說,才92歲。別說揮鋤頭刨草根石頭這種累活,就是空著手走上10公裏山路,92歲的人能有幾個走得下來?太了不起了。這些耆老誌願者都是當地登山俱樂部的成員,愛山成癡,年輕時愛爬山,到老了,依然在山上做這種公益勞動,令人感動。那天正好是複活節周末,有些學校放假,有些老人還帶著孫子外孫上山修路。
這幾天山高穀深,山上一直沒有信號,轉眼好幾天了。擔心家人和朋友著急,白天晚上都不再設飛行模式,並把音量調到最大,希望碰到有信號的地方手機會有提示,但從早到晚,兩天多來沒有一點聲音,就是沒信號!
日誌二(3/27)
離天黑隻有不到半小時,我還在密林中趕路,小徑蜿蜒曲折,似乎無窮無盡。我越走越快,轉過一個山角,樹林中出現一片空地,一個頭發花白的矮小老婦,在那裏收拾折疊桌。看見有人,我心中大喜:是周末來野炊野營的遊客還是款待AT客的熱心善人?
我上去前問了一句,老婦有點冷漠地說,是為明天和後天準備的。我水有點不夠,看見她旁邊有箱瓶裝水,就向她討一瓶水。她猶豫了一下,給了我一瓶。謝過 準備轉身離開,在附近找地方紮營。
正要轉身,身後女孩子清亮的聲音:“來的都是客人,不用等明天後天的。你還想要點別的嗎?要不要來瓶啤酒?”我覺得自己聽錯了,趕緊轉身,一個美女在我眼前,
的確是美女,眉目有點像朱蒂·福斯特,就是演羔羊無語女主角的那位。她看我無語(我是驚訝得反應不過來啊),於是說,想喝威士忌也可以。我趕緊回答,就啤酒吧。
她馬上說,要黑啤還是清啤?
我喜歡黑啤,我已經有點糊塗了。
黑啤有吉尼斯,還有其他幾種。你想要哪種?
當時我的感覺是在做夢,我是在紐約酒吧嗎?
她看我不做聲,就順手開了瓶吉尼斯遞給我。
真是吉尼斯啊,這麽貴的啤酒,我自己平時都不太舍得經常買,竟然在這裏喝到。
你要不要把背包放心下,喝口酒休息會兒?她關切地問道。
是林中妖女嗎?還是我聊齋看多了?又饑又渴之際,美酒當前 就是毒藥也不在乎啊!
我回答說,趁天黑前趕緊把帳篷紮好,邊紮營邊喝吧。
她說,好啊,紮好營就過來,一會我們會點篝火,還有其他吃的東西。
篝火?都還有誰?我心裏想著,去上麵山坡找地方設帳篷,邊喝著酒。
帳篷紮好,一瓶酒也喝完,下去一看,篝火已經燃起,
來了男男女女一群人。
山精鬼怪都出來了嗎?反正我老狐在中國傳統文化裏也算半仙,誰怕誰啊?不客氣地又從冰盒裏拿了瓶啤酒喝了起來。
他們當然不是妖怪,都是早年走過AT的人。當年在路上得到過別人的款待,所以這次趁假期來此設立招待站款待走AT的徒步者。我到之前,他們剛到不久,正在往樹林裏搬東西,以及自己紮營帳,為第二天做準備。
他們來自不同的地方,那個漂亮女孩來自紐約上州靠近加拿大的地方,其他人有的住俄亥俄,有的在印第安納州,還有北卡和佐治亞州的。他們當年走AT路上認識,一直保持聯係,這次大家相約一起來這裏,招待AT過客,回報當年所受滴水之恩。
他們一共10人,走山客除了我,還有兩位大學生。我們圍著篝火,喝酒,吃熱狗,聽他們彈吉他唱歌,即興跳舞。
那天晚上,我除了吃掉自己做的一個大三明治,還吃了3個熱狗,喝了4瓶啤酒,跟著他們唱歌聊天,一直到淩晨兩點,實在支持不住了才鑽進帳篷睡覺去了。那天走了超過35公裏,本來是拚命趕路,沒想到讓我有此奇遇。
第二天早上,一覺到9點才醒,想想昨晚的遭遇應該不是夢。迷迷糊糊走下山坡,他們已經把早餐攤位設好,各種美式早餐,當然還有咖啡。再次飽餐一頓,然後千恩萬謝地離開。
這些都是萍水相逢的人,相信以後不會再有機會見到他們。和這些淳樸善良的人交往不過半天,心裏舒坦難以言狀,實在感到受用無窮。
日誌三(3/27)
AT攻略書上介紹溫泉鎮提到食宿時,第一提到的是一家叫Elmers Sunnybank Inn,是一個家庭客棧,專門接待AT長線行者。
一個人一個房間,一張單人床,一天20美刀。要知道,住青年旅社,多人統倉大房間,一個人一張床,一天也要20刀啊。所以一到溫泉鎮,首先找到這家客棧,很幸運,我訂到最後一個房間。
在客棧打工的小夥子帶我上二樓,一進房間,我嚇一跳,這哪裏是旅店客房!屋子裏鋪著地毯,房間裏書架書桌一應俱全,古色古香。
最讓我驚訝得發瘋的是,床頭櫃上竟然擺著一本英文的老子《道德經》!
我好像從森林的女巫那裏來到了哲人的殿堂!而且隻花了區區20塊錢。
整個建築一共兩層樓,
樓上有7個房間,有的住兩個人,有的住一個人,有3個衛生間,兩個客廳。樓下有個大客廳,音樂廳,裏麵擺著好幾把各式吉他,還有鋼琴。
兩個餐廳。。。所有裝飾,不是古色古香就是充滿東方情調。連取暖的火爐都是至少大半個世紀以前的。
最絕的是,整個客棧沒有一台電視,也沒有電腦,更沒有wifi(這點讓我很不習慣,必須要出去走兩個路口,到圖書館門口的街邊發微信),店主老人隻看報紙雜誌和聽收音機。我一時間好像穿越回到了60年代。房間門都沒有鎖,大家出去時都敞開著門,在這裏,大家以相互信任代替了相互提防,如同一家人。
晚餐12美元一個人,需要提前預定,7點開飯,敲鍾為號,大家一起上桌。一道湯,一道沙拉,一道黃米飯和澆在米飯上的各色蔬菜混在一起煮成的菜肴,最後是甜點和茶。對菜的味道我沒什麽可挑剔的,唯一不滿的是,竟然沒有一丁點肉!我!要!吃!肉!這讓我很鬱悶。昨晚一共12個人一起吃飯,飯後大家坐在餐桌邊聊天,除了老板和他的一對朋友夫婦,其他都是AT行者,我來自中國,兩個蘇格蘭小夥子,一個德國人,倒也算是五湖四海了。
日誌四(3/28)
客棧早餐6元一個人。其豐盛絕對物超所值。除了牛奶,咖啡,茶和橘汁,麵包,軟餅和麥片,各種果醬,楓糖漿,以及黃油和奶酪,通通管夠。和我預期的一樣,沒有培根。
早餐桌上,年紀比較大的,除了我,還有一對密蘇裏來的攝影師夫婦,老板和他的一對朋友夫婦。
老板朋友(穿灰色衣服有胡子者)說起他當年19歲時,在紐約上州參加Woodstock的嬉皮士大聚會的往事, 把其他幾個老家夥羨慕得要死。
這些都是當年的嬉皮士或社會改革激進份子,雖然老了,做派依然不改,激情和神采照舊。餐桌上談起美國現狀和總統初選,一個個痛心疾首。最令我驚訝的是,他們竟然全都是民主黨總統候選人桑切斯的支持者!嬉皮士老了,內心中還有嬉皮士的精神。
記得上大學時,班上一個同學從家裏帶來一本美國曆史名著: 光榮與夢想,當時看得酣暢淋漓,我對美國現代曆史的知識和了解,就是從這本書開始的。光榮與夢想裏麵有專章描寫Woodstock,至今還有印象,所以還能跟他們聊到一起,其他幾個在座的小夥子,就隻有聽的份,這些事件,對他們太遙遠了。
今天是複活節周日,當地教會組織辦了個烤肉餐會,專門招待AT徒步者。烤肉會說下午4點開始,我錯誤估計形勢,4點半才晃蕩著過去,以為烤肉正香,不料眾多肉食者早已狼吞虎咽,風卷殘雲。我到時,他們已經在打著飽嗝聊天,桌上隻剩下一些鹹肉,芹菜和胡蘿卜,以及一些醃黃瓜酸橄欖等,還有半截麵包。我也不客氣,既然去了,總得吃飽,於是把所有這些統統收集到一起,堆了一盤子,吃了個大飽。雖然沒吃上正經的烤肉,總算也對得起自己的肚子了。
整個溫泉鎮就一條街,可以10分鍾從這頭走到那頭。徒步線穿鎮而過,這也是走AT以來直接經過的第一個小鎮。AT的標識一直印在街的人行道上。
明天就要離開這裏,再次上山了。下一個有人居住的地方,將在4天之後了。
前幾天山裏沒信號,沒法在朋友圈發日誌,讓不少關心我這次徒步旅行的朋友著急,在此再次向大家表示感謝。其實走AT之前已經跟家人約好,一周之內應該沒事,一周之後沒消息,可以考慮報警。萬一迷路或受傷,以我所攜帶的裝備食物,加上我的生存能力,支持兩周沒問題,如果萬一遭遇不測,三天和三年,已經沒有區別。
全程2200英裏,迄今已經走了273英裏,大大超過了十分之一。而且,到了溫泉鎮就意味著下了大霧煙山,前半段最困難最考驗人的路段已經走過了。接下來一段時間的山路應該相對好走一點。
日誌五(3/29)
早上8點20我上的手機鬧鍾把我鬧醒,剛洗漱完畢,早餐的鍾敲響,大家魚貫而入餐室就坐。早餐照例很豐盛: 小米稀飯,麥片,牛奶,果汁,一種發麵餅(english muffin),以及各式果醬和甜瓜。
昨晚坐在圖書館門口發微信,回去已經9點多了,大家都回各自的房間,隻有屋主老艾爾默(Elmer)一個人坐在客廳裏看書報,我趁機過去和他聊了好久。我好奇心比較重,加上職業習慣,已經盯了他兩天,早就想和他聊聊。[呲牙]
他說他從前在大學教書,教授宗教研究,後來在北卡的某城市開了家素菜餐館,開了幾年,很辛苦,於是關掉餐館走AT,來到溫泉鎮住在這家客棧。當時經營者是一對老夫婦。他回去後在別的餐館工作了半年,這對老夫婦請他來幫忙,他正好對餐館生意也比較厭煩了,就過來。工作了大半年,老夫婦決定退休,想把客棧轉手給他繼續經營,並提了個極低的價錢。他於是就接手了。那是1978年。
有些問題我不太好問(如果多住幾天,成了哥們,大概可以問了)。按照他隨口說的時間推算,他今年78歲,1978年他剛40歲。如果再往前推5年,他大約35歲左右離開大學。,那時正好是70年代前期,美國社會運動風起雲湧之際: 鬧學潮,反越戰,嬉皮士運動。。。
美國雖然政教分離,但是個基督教思想為主流的國家,曆屆總統就職,都必須手按著聖經宣誓。老艾爾默教宗教學研究,應該以基督教思想為主要教學內容,花插著一些其他宗教思想。艾爾默說他信仰佛教和道家思想,尤其喜歡莊子,所以我猜他是教學太過於離經叛道,最後沒拿到終身教職,最後不得不離開學校。
美國人愛吃肉,尤其喜歡吃大塊的牛肉。隻是近些年健身運動興起,素食才越來越流行。老艾爾默卻在70年代就成為素食者,並且去開素食餐館,可謂時代潮流先行者,可惜一般先驅的命運都不會太好,想來他當時的餐館不會太成功。否則也不會來這裏經營客棧。
他說原想盤下客棧開個10年,然後賣個好價錢,拿錢去巴西買個小農場住下,沒想到一下子都快40年了。
我問了一下,客棧那麽多房間,滿員時隻住14人。一個人隻收20元,真賺不到錢,而早晚餐,雖然都是素食,但食材都很精致,許多還是有機食物,不是隨便弄來的便宜貨,更賺不到錢。他自己說一切隻要基本持平就行。
客棧有兩個年輕人幫他打理。都是從前的AT徒步者,一個來了兩個月,另一個已經工作了半年。我原以為隻是管吃管住 ,老艾爾默說他每月還付他們每人150塊錢的生活費。夠厚道的。也許過幾年,他們中的某一個會成為這家客棧的新老板吧?
照片上的老人是另一位。他在溫泉鎮街上開了家AT徒步者服務中心,提供一些資訊和免費茶水咖啡和點心。屋子裏還有電腦供人免費使用。他從弗吉尼亞州退休過來,喜歡這裏的環境,就買下這幢屋子,為徒步者服務。他說,他自己並不喜歡徒步,但很欣賞和佩服這些徒步者,於是就起心為他們服務 一周六天,早上9點到下午7(5?)點,他都在這裏。記住了他的名字,叫弗雷德(Fred)。
離開溫泉鎮,越過一條湍急的河流,
爬上高山,回望小鎮,
心裏依然溫暖著。AT徒步者喜歡把經過的小鎮劃分為友好的和不友好的兩類,溫泉鎮屬於非常友好的一類。名不虛傳。
今天中午12點才出發,下午5點到達一個叫spring mountain shelter的窩棚住下。
今天隻走了11邁 ,合17公裏多。
其實今天路不難走,但一是出發晚,二是補充了太多的食物,早上秤了一下,食物包竟然重達12磅!加上一天的兩升飲水(約4磅),整個背包重達45磅,走這麽遠,背包還從來沒這麽重過。全部食物夠我路上吃8到10天。今天背得我累死。不過路上每個人都在叫背負重,大家都在這裏做了補給。好在一路走,一路吃,背包每天都在減輕中。
希望永遠在明天。
日誌六(3/30)
昨晚一夜沒睡好!
昨天下午到達窩棚時已經5點半,窩棚裏隻有兩個人,一個是在艾爾默客棧住過的德國人,一個是上周在大霧煙山碰到的不會說話隻會發單音啞巴女。其餘的人在外麵紮帳篷。當時也沒多想,因為天氣好的時候,許多人願意自己紮營,比較自由自在不受幹擾。等我做好飯在外麵吃的時候,啞巴女已經坐進睡袋記日記。突然聽見她一驚一乍地咿咿呀呀。不知怎麽回事,進去一看,她指著牆角嗚嗚哇哇,原來窩棚裏有老鼠!
老鼠就老鼠吧,老鼠沒什麽了不起的,隻是沿路流行老鼠傳播諾娜病毒,許多人中招,挺討厭的。不過當時天已快黑,昨天包重坡陡,走得挺累,不想再去找地紮營,將就一夜吧。
昨晚降溫,溫度在攝氏零度以下,晚上有點冷醒,然後聽到頭頂上老鼠在木頭牆梁上狂奔疾走。不知是在追逐鬥毆還是競跑比賽,隻聽到一陣一陣細碎的腳步聲繞著窩棚頂上的木頭牆此起彼伏,好像下雨一樣。有點怕老鼠一失足掉到我頭上成千古恨,於是躺在睡袋裏醒著睡不著了。
睡不著就想事情,於是想起辛棄疾的一首小詞,好像題目是夜宿破山寺什麽的。
繞床饑鼠,
蝙蝠翻燈舞,
簷上鬆風吹急雨,
破紙窗間自語。
平生塞北江南,
歸來華發蒼顏。
布被秋宵夢覺,
眼前萬裏江山。
這首詞大約是1971年到72年間讀到記住的。
當時我們全家在湖北農村五七幹校,住著勉強可以遮風擋雨的蘆席棚屋。不記得是某日因為床下老鼠跑來跑去,還是下雨打著油毛氈屋頂作響,父親突然即興談起辛棄疾的這首詞,並說到最後兩句描寫大夢初醒時的幻覺妙處。即人已醒,但眼神和意識都還在夢中,眼前呈現的還是夢中的景色,於是現實和夢境混合為一派迷離狀態。因為父親的即興講解,覺得有意思,就把詞找出來讀了。此情此景恍如昨天,卻轉眼四十多年過去,我也從一個十多歲的青蔥少年變成了華發蒼顏的老漢(有照片為證啊),
躺在恍如四十多年前的窩棚裏聽老鼠打架,人生如夢,無如此者。
因為睡不安穩,竟然又夢到母親帶著我和弟弟去洪山商場買生日蛋糕。唉,您的生日還用得著您自己張羅嗎?我們都沒有忘記。
昨天晚餐加今天早餐猛吃,背負似乎略有減輕,但爬大坡依然相當吃力。看來至少需要再吃兩天,才可以再減輕幾磅重量。
走AT對每個人都很公平,想多吃就得自己不怕重多背。不論多牛的大款大腕大官,平時可以有秘書司機助理一大群人圍著幫忙打理。但如果要走AT,自己的東西就得自己背著。
誰要是空著手走AT,後麵跟著背包的仆人,那肯定要成為AT線上的最大笑料,以及報紙上的花邊新聞。這已經是AT文化的一部分,誰也不敢輕易破壞。所以沿路有那麽多人自願上山修整路徑 ,有那麽好心人自己掏錢慰勞和幫助AT徒步者。AT線是個很公平的遊戲場,但也很殘酷地把人逼回到最原始的狀態,每個人根據自己的體力和支撐力,決定自己的遊戲能力,沒有例外。
今天從早上9點半到下午6點半,走了9個小時,隻走了15英裏,即24公裏。今天狀態稍好,路也不算艱難,
如果不是背負太重,應該7小時就可走完這段距離。夜宿窩棚叫jerry cabin shelter。到現在為止(現在是晚上10點)還沒聽到老鼠的喧鬧。
日誌七(3/31)
今天還是15英裏多,合將近25公裏,用時8小時,比較正常,如果不是下午那個爬升1500多英尺的大坡,還可以再快不少。
昨晚坐在睡袋裏寫完日誌,剛一躺下,左大腿開始抽筋,接著右腿也來神了。一邊輕撫猛揉,一邊尋找合適的睡姿,不料小腿和腳板也蠢蠢欲動,趕緊又換姿勢,爬山它們都是爺,得小心伺候,一個也得罪不起啊![呲牙]
大小腿抽筋,還是開始走AT頭三天有過,後來再沒出現過,估計這兩天背負太重,加上昨天下午爬亂石山,基本沒路,就是在亂石上攀爬,兩腿用力太多所致。隨著背包漸輕,今天似乎好多了。
中午經過第一窩棚,看見木頭牆上釘著一個銘牌,是一個家庭為他們的去世孩子所捐獻的這所窩棚。
孩子去世時才三十多歲,估計生前也是愛山的人。我想,為紀念死者,這是最有意義的紀念碑,造福社會,方便行人,同時也讓大家記住他,這樣做比浪費錢修建那些奢華無用的墓碑強多了。
下午爬大坡,好不容易爬上坡頂,樹林中出現一片雪海!
這些天,經常在路邊看到這種粉白色小花,
東一點西一點,沒太留意。在這裏,成千上萬,竟如滿地積雪,蔚為大觀,尤其是奇香無比,如江南臘梅芬芳,精神頓時為之一振。
當時正是下午4時,陽光正溫暖,真想席地小憩,享受馥鬱美景。隻可惜仍要趕路,此情此景隻可留作追憶了。那芬芳,得多少千萬小花才能鬱積而成啊!
現在國內已3月31日,是我母親百年冥誕之日。以往每逢此日,我會在她遺像前燃一柱藏香,供一杯紅酒。山中無此物,一杯清茶代酒,三根樹枝代燭,祝母親九天之靈平安喜樂。
母親一生豁達剛毅,眼光長遠。對子女的健康和教育尤其灌注心力,無論家境多麽窘困,在教育和生活上從不吝於花錢,讓我們兄弟姐妹個個都受到良好的教育和擁有健康的身體。
記得1971年還在五七幹校,讀子弟學校初中,有英語課,許多同學不願學,覺得沒用。我媽說,學英語很好啊,英語是國際語言,以後做外事工作或有機會出國交流都有用的。那時可以說是中國最黑暗時期,我們全家在農村五七幹校住蘆席棚,中學畢業就要成為知識青年下農村勞動,以我們家的政治狀況,最後能回城當個普通工人都不容易,我媽竟想到什麽外事活動,當時覺得簡直就是天方夜譚。
77年考上大學,當時學校公共外語有兩個語種可以選擇: 英語和日語。我覺得日語對專業有直接用處,想改學日語。我媽又說了,當然要學英語,說不定以後有機會去美國留學或講學的呀。77年,中國剛結束文革,百廢待興,中美也還沒建交,母親竟然想到去美國讀書講學,大家都笑她夢做得太遠。
幾十年過去了,到國外交流,出國留學,在美國大學教書,這些當年我母親預言的事我都一一做過了,也算可以告慰母親九天之靈了。隻是可惜的是 母親生前始終有個美國情結,卻從來沒來過美國,在美國讀書的日子,幾次想辦母親來看看,卻幾次陰錯陽差沒來成。這一直是我心中最大的憾事。
山風呼嘯,從林稍上翻滾而過,據說明天要變天。一個人躺在帳篷睡袋裏,想起這些往事,百感交集。
日誌八(4/1)
老狐有問題了。
老狐走不動了。
昨晚聽風聽雨,睡得倒是很香,7點45分才出帳篷,附近紮營的都已經離開了。等我慢吞吞弄好一切準備出發,已經9點50分,整個營地的人早就走光了。
小鎮歐文在27英裏以外,大家都要去那裏休整一下。10英裏外有個窩棚,20英裏外有另外一個窩棚。多數人都想今天猛趕一天,到20英裏(合32公裏)那個窩棚過夜,這樣明天3小時走完剩下7英裏,中午就可以到歐文鎮了。
其實我也是這樣計劃的,天氣好,狀態好,走20英裏問題不大,而且8到9小時走完不是問題。但這兩天狀態不佳,加上天氣預報說下午有雨,於是自己給自己的計劃是,如果下午兩點以前能走到第一個窩棚,說明狀態還行,可以繼續走,如果走不下來,就走10英裏,在第一個窩棚停下來,明天一口氣走17英裏到歐文鎮也一樣。
上路第一個小時還可以,到第二個小時開始爬坡,腳下就不行了。最糟糕的是,腦筋進入不了狀態,人整個昏昏沉沉的,沒有一點鬥誌。這是走AT以來還沒有出現過的狀況。
在溫泉鎮秤了一下體重,從171磅下降到155磅,減了16磅,即14斤半。雖然減去了許多贅肉,但相信也失去了不少積存的體內能量。所以就想盡量多帶點食物,盡量吃飽。但是帶的食物太多,背負太重,反而要消耗更多的體能。這3天走得辛苦,昨晚躺在睡袋裏揉腿,感覺右膝蓋略有腫脹,這讓我有點緊張。
再加上過了溫泉鎮 以為最困難的路段已經過去,但這一段,雖然整體上的路不難走,海拔也沒大霧煙山那麽高,但每天都有大爬升,動不動就是1500到2000多英尺,負重爬坡,腳下經常累得抬不起來。
好在食物在慢慢消耗,背負每天都在減輕。希望明天能好起來。
今天一天,從早到晚,大風就沒停過,頂風上坡格外吃力,碰到側風坡,幾次差點把人吹倒。今天白天溫度不低,攝氏10度左右,爬山一身汗,隻能穿單衣,但風大帶走體溫,一停就冷得發抖,隻能不停的走。尤其是下午翻越照片上那個海拔5400多英尺的草坡山頂,山上一無遮蔽,冷風極速略過,一下冷得我氣喘不過來。穿著單衣的在我甚至不敢停下來放下背包拿出衝鋒衣穿上,隻是拚命加快腳步往上走,盡快翻過去。這時候,一天昏噩的頭腦突然清醒,浮虛的腳步也突然給力,一陣疾走越過去。然後才敢在山穀停下來回頭照幾張像。美國畫家懷斯曾有幅名畫,一個少女爬在草坡看著山頂上的一棟小屋 有點類似這樣的風景。
下午3點到達第一個窩棚,10英裏走了5個小時,按這速度,天黑前我到不了10英裏外的另一個窩棚。看看天已經開始下雨,於是決定住下。
這也是因禍得福,剛歇下不到,10分鍾,狂風挾著大暴雨就來了。真是不早不晚。晚餐給自己煮了一大杯中國麵條,放上一包擔擔麵調料,又麻又辣又香,看著窩棚外的傾盆大雨,幸福感油然而生。人生的滿足其實很簡單。
天氣漸暖也有不好。昨天經過山穀一片草場,看見一條小溪,想去補點水,剛踏進草地,聽見草上一片細碎的悉嗦聲,好像下雨一樣,仔細一看,草地上密布著一種昆蟲,樣子像蜱蟲,嚇得我趕緊退出,極速沿著小路上山。
蜱蟲是種很討厭的昆蟲,它一旦叮住人,整個頭都紮進肉裏,一拉,頭斷在肉裏,就會紅腫發炎,更可怕的是,蜱蟲會傳染一種可怕的疾病,一旦中招,終身難以治愈。比老鼠傳染的諾娜病毒可怕多了。春天來了,各種毒蟲蜂蠆蛇蠍之類的都將出來,和暴風雪相比,並不讓人更好受。此外,4月開始,雨季將來臨,據說有時會連下二十多天的雨,冒雨走路,滋味也不好受。
既然走AT,這些都是必然要經受的。走不動也得走,除非放棄,下山回到文明世界。
日誌九(4/1)
昨天情緒沮喪低沉的話語引起大家的關切慰問,感動得無以複加。在此感謝大家的關心。 昨天情緒不好,一是前幾天太累,身體疲勞,二是昨天天氣不好,大風潮悶,三是前兩天冷,我到宿營地又比較晚,沒有擦澡。昨天一路走著,就覺得渾身發粘,連握著登山杖的手心都是潮乎乎的。當時心裏就想,到地方一定要擦澡,不然,還沒走完就成了一條臘肉,被人拿去送給孔夫子交了學費(孔子當年自稱有教無類,隻要送他三條臘肉,他就收人家當學生)[呲牙]。 昨天到地方決定不走,就冒雨去打來水,燒得滾燙,好好把身子擦了一遍,頓時感覺清爽。5點半吃完飯就燒水泡茶,然後坐在睡袋裏寫日誌喝茶。7點天沒黑就睡了。昨夜狂風暴雨,那水好像是整桶整盆從天上往下倒。窩棚裏很安全,迷迷糊糊地想,趕快下,把水下完,明天晴天。 早上醒來,天果然晴了。 趕緊起來收拾,吃早飯出發。平時我幾乎總是最後一個離開窩棚,今天第二個出發。 今天一出腳就知道狀態回來了,頭腦格外清楚。一路走得飛快。 下午4點就走完17英裏多(約28公裏),到了歐文鎮外,住進了青年客棧。趕快洗澡,然後坐客棧的免費交通車去購物廣場吃飯購物。 原來想去中國餐館,可惡客棧車不去,如要單獨去得另外叫車。不想豆腐盤成肉價錢,於是跟大夥兒去吃了墨西哥菜。 打算明天早上睡到自然醒,然後吃了早飯後中午以前出發。 今天購物,隻在沃爾瑪買了一包鹹肉,一小顆包菜,一共兩磅。未來幾天有蔬菜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