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西
飯後和來自外州的朋友走過一家小店。
店門口的地上放著一個塑料盆,裏麵爬著幾隻小烏龜。邊上有一白紙標簽:巴西龜:$0.99。
朋友站定,看著小烏龜。
你知道他們並不來自巴西。。。朋友說道:
。。。他們其實來自北美密西西比河,特征是頭的兩側各有一條紅色條紋。
你什麽時候變成烏龜專家了?走過小店,我玩笑地問道。
朋友笑笑,沒有回答。
我記不清是哪個店了。。。轉彎的時候,朋友又回頭看了一眼:
。。。因為那是十多年以前的事了:
十多年以前的清晨,我站在唐人街一個小店門前。
我剛開了三個多小時的車從賓州過來。清晨明亮的太陽照在我臉上。背後是滿是塗鴉的卷簾門。腳邊地上的煙頭、痰跡、和汙水分外的清晰和真實。
我等著店開門,買一隻巴西龜。
一個月前,我和當時在一起的女孩到紐約玩。走過唐人街的小店,她很喜歡那隻頭上帶紅道的小烏龜,一定要買下來。回家後,她找了好看的盆子裝上清水,每天來我這裏喂它。她從來沒有說什麽,但我不知為什麽覺得她在這個小動物身上寄托了什麽東西。
我是個失敗者,當時已經失業很久了。每天無所事事,沉溺在網絡遊戲中。女孩的父母和周圍的所有人都讓她和我分開(他們是對的),隻有她獨自堅持。最後,巨大的壓力和我對整個狀況的貢獻讓她再也不能麵對現實。她臉上美麗的笑容逐漸消失,慢慢滑入憂鬱症深不見底的黑暗中。。。
今天早上小烏龜死了。
我站在客廳中央,捧著盆子,不知道該怎麽辦。突然一個念頭象閃電一樣在我腦子裏劃過:和她在一起的所有時候,我光顧著自己自怨自艾,從來沒有為她做過任何事情。
站在唐人街的街頭,我茫然地看著麵前來去匆匆的人們,心裏默念著那隻死去小烏龜的特征:眼後各有兩道紡錘形的紅道,深綠色的頭上有七道淺綠色的花紋,背上。。。
嘩地一聲,背後的卷簾門開了。
我們往前走。朋友不時地轉頭看身後方。
後來呢?我小心翼翼地問。
後來女孩的狀況好了些。我在外州找到一個臨時工的位置,工作時間很長,工資很低。但我還是決定去:我需要工作,這也是一個機會和女孩分開。我不知道是我高尚地覺得她應該和一個更好的人在一起,還是怯懦地承受不了她對我的感情。
分別並不難,再見有時是永遠不見。
新工作很忙很累,每天很晚才回到和人合租的公寓。
半夜醒來,看著黑暗中的天花板,再也不能入睡。想起很多和她在一起事情,都是些小事:走在落滿秋葉的林中小道,她讓我嚐她特酸的冰淇淋,夏天陽光下她歡笑的臉。。。
記得我奶奶說過:人心是一口深井,隻有在某一時刻才能看到井底,包括自己的心。
幾次我的手都放在電話上,但還是沒有撥那個號碼。
她也從來沒有給我打過電話。
秋天周末的一個下午,我無聊地坐在客廳裏看著電視裏的橄欖球賽。門鈴響了,又是室友的女朋友。室友在浴室裏,我站起來,邊看著電視,邊打開門。
沒有人進來,我詫異地轉過身去。
她站在門口!
我們一個站在門裏,一個站在門外,看著對方,沒有說一句話。
她遞給了我手中的盒子,臉上露出那個熟悉的笑容:
。。。我走不了路了。
從來沒有上過高速公路的她開車五個小時,穿過三個州。沿路太緊張,停下車才發現手腳都已經麻木了。
我接過盒子,不知道該說什麽,該做什麽。
低頭:盒子裏小烏龜抬頭看著我。
朋友和我走進一個街心花園。我想說什麽,但發現無話可說。
沉默半響,我問:
那隻小烏龜,她有沒有發現。。。
他轉過身,看著和我妻子並肩、微笑著向我們走來的女子:
我不知道。。。她從來沒有說過。
今年是他們結婚十周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