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川渝 2001 （七）

 

重慶

 

回蓉休息了兩天，又一次借動車之方便，重返離別已經三十年的重慶。快進江北的時候，從車窗望去，隧洞此起彼伏，鐵道縱橫交錯，以前隻見過公路立交，鐵路立交這還是頭一次看見。江北火車站，我們讀書的時候還不存在，動車把我們從成都北站帶到這裏，用了兩個多小時，記得讀書的時候乘火車來重慶要開十二小時。

江北車站遇到兩件小事，值得一提。

出站後想打聽出租車候車地點，看見車站廣場有個像是服務區的地方，我們拖著行李箱逕直走去，還未到跟前、更不等張嘴，一位民警主動迎上前來，問我們是否需要幫助。看來他是早就注意到了我們，這一主動行為讓人非常感動。以前我們問事兒，總是碰到愛理不理的態度居多，尤其是民警，你問話前他的眼光要把你渾身上下掃個遍，先將你從壞人堆裏排出，然後就是愛理不理。

另一件事，在出租車候車處，打聽去沙坪壩烈士墓該在哪裏排隊，身邊一位小夥兒說不用乘出租車，旁邊的公交站又便宜又方便，而且此時不是高峰期，坐出租完全是浪費錢，並不一定有公交車快。我們將信將疑，他該不會是“的托”吧，一時不知是否相信他的話。因為回國前，很多朋友告誡過的經驗是，眼下中國什麽都是假的，隻有騙子是真的，出門的人一定要謹慎再謹慎。小夥子好像看出了我們的心思，誠心解釋他不會騙我們，而且毫無必要，他還詳細介紹了公交車線路，以及具體上車的地方。我們決定相信他的話去試一試，結果確實如此。這件事情使我們很尷尬，為什麽人家好心，反而換來懷疑，我們為什麽先就將他當壞人呢？ 其實並不是我們多慮，而是反映了現在社會上的欺騙行為已經十分普遍，提高警是必要的，不小心吃大虧、上當受騙的例子數不勝數。一個社會，最令人擔憂的不是人們相信了騙子，而是人們連真實都不敢相信了。

重慶自直轄以來曝光於新聞媒體的頻率直線上升，除了山城得天獨厚，有小香港之稱的美麗市容外，城市交通已經大大延伸於兩江環抱的市中區以遠的諸多區縣。輕軌、隧洞、跨江大橋、纜車、山頭聳立的現代建築，都給城市外觀增色不少，是其它任何城市望塵莫及的。玉帶般蜿蜒於山、水、林間的新建公路，將這景色牽連，構成一幅完整的圖畫。乍一看朝天門夜景的名片，還以為是哪個發達國家的現代化城市呢。

在渝期間我們決定輕鬆輕鬆，給自己放放假。說老實話，從回國以來我們整天東奔西忙，尤其住在家裏，連懶覺都不曾睡過一天。找個好賓館，是來重慶前我們就想好的計劃。按慣例，我們還是選擇了習慣下榻的希爾頓酒店。

重慶希爾頓位於市中區的兩路口，俯視老重慶菜園壩火車站，它的位置對於我們來講是最為中意的，這是我們非常熟悉的地方。故地重遊，以前每次從家裏返校都是在這裏下火車。這裏也是從沙坪壩到解放碑的必經之地，至少當時是這樣。重慶希爾頓的建築和酒店設施十分令人滿意，程度超過北京希爾頓和上海希爾頓。工作人員為客戶著想的態度讓人滿意，雖然服務質量有待提高，不過工作人員的質量問題不在員工而是經驗和製度問題。又是兩件小事，讓我得出了這樣的結論。

先說經驗問題，離開成都以前我就在網上訂好房間，後來臨時決定在重慶多呆一天就又補訂了一天。還是老習慣，仍然使用我的會員積點來買單。即便如此，酒店仍然要客戶預付巨額現金抵押，看來不太相信客人，這種經驗我們第一次學到。前台注冊時，我提了個小要求，為了避免換房間，請服務員將兩張訂單合二而一。他說沒問題，操作的時候，我的問題變成了他的問題，想也沒想，他決定將我後來的預訂取消，然後將前邊的預訂多加一天。看似合理，實際差別卻在賬單上。前張訂單多的一天積點沒有包括，因此要加付這一天的房錢，而後一張訂單取消後，信用積點並不返還客戶，我的開銷需要增加上千元不說，還要浪費幾萬點。正是由於我的經驗，馬上告訴了服務員這裏邊的道理，他非常樂意幫助更正。然而計算機隻認程序不認人，改起來很難，主要還是授權問題，他先給經理打電話，解釋了原委，經理又向總經理匯報，總經理批過以後才能夠改動。他的耐心和為客戶著想的工作態度讓我非常感動，與我頭腦裏中國服務人員的成見大相逕庭，臨走前在客戶意見反饋表上，我對他的服務說了很多好話，希望有助於他日後的晉升，或者有益於他多拿年終獎。

有了總經理的批示很快辦妥入住手續，離開前台的時候，他希望我能夠提供一份書麵打印的預訂證明。雖然所有相關信息都在電腦裏了，即便打印，也是一按鼠標的舉手之勞。然而這舉手之勞他卻不能代，規章製度說了，要客戶親自提供書麵文件供財務部門使用。我心想，這個問題不大，等我從電子郵箱裏打印一份給他就是，他說不急，離店退押金時給就可以。由此，又引伸出製度問題的小事。

進入客房一切安排停當，稍事休息，我便想把打印件的事情辦了，省得臨走時忘記或者因別的事情耽誤。轉身下到四樓，想找找希爾頓專為客戶而設的電腦間，根據提示它應該位於酒店的第四層。我環顧左右，可就是找不到。隻見縱深處豪華雙扇玻璃門裏邊一張辦公桌旁有位小姐，趕忙上前打聽，原來要找的地方就在這裏麵，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希爾頓的客戶電腦室通常位於前台旁邊不起眼的一間小屋裏，可眼前的設置就像CEO的辦公室，前邊座著的應該就是擋駕的秘書。

我以為憑房卡就可以進去使用電腦和打印機，結果又犯經驗主義錯誤。小姐說她可以給我鑰匙，使用費用為：每打印一頁須付費五十元，使用電腦每小時還要五十元，我愣了一下，這些東西應該是免費的呀，何況自己還是鑽石會員，難道這就是中國特色？費用並不是問題，我隻需要進入電子郵箱，打印兩頁文件，前後一定不會超過一分鍾，下意識摸了下褲兜，皮包也沒帶，當時就覺得很尷尬、很荒唐。小姐看我木訥發呆，主動搭話想幫幫我。我沒好氣地抱怨說希爾頓的這些設施不能收費，況且我又不是想泡網吧，也沒有那個閑情逸致。小姐笑答：“這是規定”，又一次王八的屁股。不過她聽過我的抱怨可能也覺得有道理，願意幫我節約幾個銅板。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請告訴我你電子郵箱的賬號和密碼，我可以用這台電腦試試。”

 

邊說邊敲起桌上計算機的鍵盤來，根據我的引導，她很順利地進入我電子郵箱的網頁，還算幸運，網管沒有因為政治的需要屏蔽掉這個網站。由於個人隱私這根神經，在報密碼時我沒有脫口而出。可是小姐非常職業地，將鍵盤往我麵前一放，頭向旁邊一歪，

“自己敲吧”

 

我非常佩服她的職業水準。很快我們便打好了文件，如我所料，不出一分鍾，應該算是她給我開的一個後門吧。感謝完畢，要離開的一瞬間，突然注意到她胸前的徽章，哪裏是什麽秘書小姐，客戶服務經理才是她的身份，我腦子裏光是小姐了，怎麽也不會想到，守著個幾乎無人問津的計算機室也要經理級的人物。

回到客房，太太指著桌上的新鮮水果問道，可不可以吃，需不需要另外收費，通常酒櫃和冰箱裏的酒水和點心，需要另外收費，因為有了中國特色的經驗，我也說不準。想吃就吃吧，最多不過另外付點錢，負擔這些還不是小菜一碟。同樣的考驗，第二天還要碰到，這次更有精美的點心、冰淇淋和蛋糕，我照舊享用，用同樣的理由，不再煩腦自己。後來才知道，點心和冰淇淋是專門供應鑽石會員的，國內講究這些。

重慶新聞曝光頻率高還有另外一個原因，就是它有個充滿新聞的人物當市委書記，大名鼎鼎的紅二代-薄熙來，薄書記。薄熙來高調慣了，從遼寧到商業部，現在又是年輕直轄市重慶，從來就沒出過國人的視線。這次的噱頭是“唱紅打黑”，打黑已經結尾，我們無緣看到，但打黑的後果我們有所耳聞。幹掉前司法局長，抓了很多公安、律師、企業老板，就連我們下榻的重慶希爾頓前東家也給抓了，據說老板不但涉黑還涉黃，重慶希爾頓曾經是色情交易的窩點，剛剛整頓不久，難怪人煙稀少。不過我們來晚了，木有看到有多黃，安靜的環境到是我們希望的。總之，涉黑是他們的共同犯罪記錄。公安係統一時風聲鶴唳、人人自危。

與身在公安局工作的同學重逢時候，聽他講了機構重組的市公安局，交警與刑警合並，提高突發事件快速反應能力。市區遍設陽光警務平台，方便市民報警。據說，二十分鍾內警察即可到達現場，重慶市的治安情況有了很大改變，這得感謝薄書記。

薄書記自己要唱的紅則在更大舞台，影響全國，影響全世界。世人們都在擔心、猜測是否發揚紅色傳統有孛於改革開放，應該不是毛大爺和鄧大爺在陰間掐了起來吧，而是有人借屍還魂將自己的謀劃借用先人的名氣加給大眾。這幾天電視節目紅色經典鋪天蓋地，“江姐”、“洪湖赤衛隊”就在你眼前晃悠，大合唱又登台獻藝，陳穀子爛芝麻重新炒熱。反正成天出門在外，一點也不打擾我們，隻是可憐在家靠電視打發時間的退休族了。

紅黑說了不算，還有宜居重慶、暢通重慶、森林重慶、平安重慶和健康重慶，號稱五個重慶。文革形式的口號喊得再響，重慶在我們眼裏也隻有一個。這個森林重慶的政績到是很讓人開眼，全市遍植銀杏，有人偏愛白果樹，這不，銀杏就處處可見。我也喜愛銀杏，想在家中後院種它一顆，還要等待老婆批準，不能說種就種，也許她偏愛梧桐呢也說不定。小時候我們也植樹，挑水、挖坑，小小樹苗伴著胸前的紅領巾，我們一道成長。曾幾何時植樹也變了味兒，碗口粗的大樹也在山城到處植著，該不會是想伴著老頭老太一道成長吧。光禿禿的老樹，沒有應有的樹葉，除了難看的枯枝上冒出的點點新芽，到像被人扒光了衣裳，赤身裸體站立於新路兩旁為某人站崗。

老樹不但像老人，更像生活不便的老人，顆顆大樹四周都用鋼管或木頭專門製做的支架護衛著。可以看見，老樹的根都留在故土了，重慶的地皮價格高居不下，短時間它們還難以紮根，這支架就如同老人不能離手的拐棍，沒有支架它們隨時會倒下。

老樹還像生病的老人，每棵樹幹七八英尺高的地方吊著個塑料袋，下端膠管盡頭有鋼針插入樹體，聽朋友說那是保證新樹成活的營養液。天啦，這與醫院病床前打點滴用的輸液裝置何等相似。這可不是一顆、兩顆樹啊，我曾透過車窗，想試著數數眼前路過的這片樹林大概有多少輸液袋，可是我失敗了，這樣的樹林遍布山城。這是何等規模的醫院啊，整個重慶市就是個大醫院，重慶病了。這不是口號中聽到的森林重慶，這是我眼中看到的森林重慶。

我曾猜想，扒光樹葉興許是為了方便運輸，我也懂得鋼鐵支撐是為了不被強風刮倒，我未必相信營養液能夠增加它的成活率。總之，何苦啊。這些老樹在原產地一定不像現在這般衰老，老家留下的樹坑又會是怎樣的圖畫呢。森林重慶的價格一定是高昂的，就算中國不缺錢，也沒必要如此這般揮霍啊。樹苗不能成長嗎，森林重慶長不成嗎。重慶等不得了，因為要開十八大。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