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蘭雙城:華沙與克拉科夫 (1)
(2012年8月30日- 9月3日)
從赫爾辛基飛抵華沙,下機提取行李後,直接就走出了機場。沒有任何出關手續,管理工作人員似乎都隱而不見,遑論軍警。“來的都是客”,二十一世紀的波蘭就這樣不露聲色地向世界展示其坦然、自信和善意。
華沙和克拉科夫是波蘭城市的老大和老二。
華沙
在過去的4百多年裏,除了二戰期間的幾年,華沙若非波蘭的首都便是德或俄治下的波蘭地區的行政中心。
1596年, 波蘭-立陶宛聯邦(史稱第一波蘭共和國)的君主齊格蒙特三世(Zygmund III Vasa)把首都從克拉科夫遷至華沙。從1796起的10年間,華沙淪為普魯士的南普魯士省省府。1806年拿破侖擊敗普魯士,解放波蘭,華沙成了華沙公國的首都。1815年,波蘭被俄羅斯鯨吞。在十九世紀末,華沙是沙俄帝國僅次於聖彼得堡和莫斯科的第三大都市。一戰期間華沙被德國占領。一戰結束後,華沙成為第二波蘭共和國的首都。二戰中華沙再次遭德國荼毒。戰後波蘭成為東歐社會主義大家庭一員,國號於1952年被改為波蘭人民共和國。1989年東歐劇變,波蘭率先易幟修憲,將國號改回波蘭共和國(第三波蘭共和國)。國名可改,國製可變,而華沙的首都地位已經難以動搖。
跟世界上大多數城市一樣,華沙的許多景點是具有曆史意義的建築。不過跟世界上大多數曆史建築通常的古色古香不同,華沙的那些看上去都顯得光鮮亮麗。
原因很簡單:二戰結束時,85%的華沙剩下的盡是頹垣殘壁瓦礫廢墟。今天我們所見的所謂曆史建築,絕大多數是原樣的複製。
戰後麵對滿目瘡痍,華沙人隻求恢複家園,隻圖古城舊貌。他們一點不熱衷在“白紙”上“畫最新最美的圖畫”。
華沙的曆史建築大多散布於毗鄰的老城和新城(十五世紀時的新城)以及所謂的“皇家之途(Royal Route)”一線。
皇家城堡。建築初步成形於1596年前後,為齊格蒙特三世遷都工程的重要組成部分。後曆經戰亂,屢毀屢建。1944年被希特勒夷為平地。其重建遲至1980年後才啟動。現為博物館(城堡裏的若幹名畫和藝術品當年被彼得大帝順手牽羊帶回了俄羅斯)。
城堡廣場上的齊格蒙特三世紀念柱。齊格蒙特三世是個瑞典王子。原柱立於1644年,毀於華沙起義期間。
老城城牆外堡(Barbican)。初建於1540年。因火炮技術的飛速進步,它以及城牆在實際上毫無軍事價值,以致一度成為民居的一部分。五十年代初修複以招徠遊客。
老城城牆。
老城集市廣場。1980年列入世界文化遺產,為世上唯一的重建的世遺。聯合國科教文組織認為這是個“幾近徹底的重建的出色典範,它覆蓋了從十三到二十世紀的曆史”。
從維斯瓦河上看老城
水上宮(瓦津克斯基宮)。位於城南漂亮的瓦津克斯基公園內。建於1689年,原為某貴族之私家浴堂,後成皇宮。二戰中德軍在牆上鑽了大量充填炸藥的孔,隻是未來得及實施爆破。
華沙大學。創建於1816年。二戰期間它的教授中有63位遇害,60%校舍被毀,80%的圖書和藝術品被毀或被運往德國。
華沙至少孕育了兩位世界級的巨人:居裏夫人和蕭邦。
居裏夫人博物館。位於新城。瑪麗•居裏出生成長於此。居裏夫婦把他們發現的元素之一命名為polonium(釙)以榮耀祖國。居裏夫人是唯一在兩個科學領域獲得諾貝爾獎的科學家。
聖十字架教堂。蕭邦20
歲以前一直生活在華沙。1849年客死巴黎後,他的心髒被帶回華沙,永久保存在此立柱之中。
蕭邦紀念碑(
瓦津克斯基公園內)。市內還有蕭邦博物館。
華沙最突兀的建築無疑是高231米的文化科學宮。自1955年建成以來,文化科學宮始終是華沙的最高建築(我想它永遠不會失去這一頭銜)。它是典型的帶著斯大林時代烙印的摩天大樓,跟莫斯科大學等著名的莫斯科“七姐妹”一脈相承(上海的工業展覽館即以前的中蘇友好大廈與之同根同祖)。事實上,它的原名就叫約瑟夫•斯大林文化科學宮。赫魯曉夫在蘇共二十大清算斯大林罪惡後,它才改名以擺脫與暴君過分直接的聯係。
文化科學宮由蘇聯出資,蘇聯設計,蘇聯建造,在三年施工過程中甚至有16個蘇聯建築工人喪生,然而華沙人並不十分領情,他們認為這外來的龐然大物與周圍的風貌太格格不入。還有許多人痛恨這樓居高臨下、君臨天下的傲慢。
文化科學宮。頂部大鍾據說為世界上最高的鍾。
現在的文化科學宮裏是公司、商店、娛樂場所、展覽中心等等的大雜燴。吸引我的則是第30層(114米)那獨一無二的俯瞰華沙全城的觀景台。
華沙。中間紅瓦那片即老城。
華沙另一片。
華沙是美麗的,然而,歐洲美麗的城市太多,即使在東歐,跟布拉格、布達佩斯相比,華沙也難免遜色。不過它有特別引以自豪的一點,即它在二戰中兩次武裝起義的壯懷激烈。華沙是座英雄城市。
在德日意法西斯鐵蹄蹂躪半個地球的那幾年裏,到處都有地下抵抗運動,而兩次華沙起義的規模、持久和慘烈,絕對無與倫比。
在華沙的3天裏,我花了很多時間尋訪與這兩次起義有關的史跡。
第一次起義為“華沙猶太隔離區起義”。
二戰以前,華沙是僅次於紐約的世界上猶太人口最多的城市。占領華沙的一年後,德國人在1940年10月把全城近40萬猶太人掃地出門,集中到一個約3.3平方公裏的隔離區裏,四周築起高牆,迫使猶太人在裏麵自生自滅。1942年7月23日,為實施希特勒的“猶太問題終極解決方案”而建的位於華沙東北約100公裏處的特雷布林卡(Treblinka)滅絕營正式投入使用。從那天起到9月21日,德國人以其慣有的高效和井井有條將近30萬男女老少從華沙隔離區運到特雷布林卡,驅入毒氣室,然後塞進焚屍爐。到1943年4月初,隔離區人口已不足7萬。4月19日,當大批黨衛軍進入隔離區時,殘剩的猶太人明白大屠殺即將開始。他們早已知道去年夏季每天從他們中間消失的數千人並不是什麽“移居東方”,而是直接走向了死亡。看過電影“Uprising(起義)”和“The Pianist(鋼琴師)”的人或許還記得,那時還留在隔離區的人許多特別膽大機靈、能折騰、生存能力特別強,還有不少是地下抵抗組織的成員。他們決定以卵擊石,發出最後的吼聲而不再引頸就戮。他們隻有少量的手槍、手榴彈、自製燃燒彈和更少量的步槍,麵對精悍強大的對手,他們自知必敗必死。他們在特雷布林卡和起義之間選擇了後者,為的是捍衛猶太民族的尊嚴、榮譽以及抗議全世界對希特勒種族滅絕罪惡的沉默。
起義激戰10天,持續近1月,起義者和平民犧牲13,000,德方傷亡110。戰鬥中黨衛軍用火焰噴射器逐幢逐樓焚燒房屋,用煙霧彈和灌水迫使遁入下水道和地道裏的起義者無法藏身。
起義被鎮壓後,餘下的5萬猶太人被悉數送往特雷布林卡,隔離區隻剩陰魂遊蕩。
華沙猶太隔離區圍牆遺跡。遺跡在《孤星》導遊書的地圖上標得清清楚楚,而我在那裏來回走了兩圈卻就是找不到。問了2次都不得要領,直到經第三個路人的指點,才弄清遺跡藏在一片住宅之間。隔離區的範圍在4年裏多次變化,這堵牆是1940.11.15–1941.11.20期間的。
圍牆遺跡的義務守護人。我在牆下徘徊時,一位7、80歲的老人從旁邊的屋子裏走出來,雙手捧著本2寸來厚的簽名冊。除了波蘭語,他能說德語和俄語,但不能說英語。他也許是我畢生唯一遇到的納粹集中營的幸存者,可惜無法跟他交談。我隻能在他的簽名冊上留言留名並向他致敬致謝。這是他的第五本簽名冊。
華沙猶太隔離區起義英雄紀念碑。1970年12月7日,在波蘭進行國事訪問的聯邦德國總理勃蘭特冒著凜冽寒風來到這裏。在隨從為紀念碑獻上花圈後,勃蘭特上前整理了一下花圈的綢帶,退後兩步,垂首肅穆,然後突然在又濕又硬的大理石地麵上跪下。一位在現場目睹的記者事後寫道:“很清楚,他不是為自己而跪。他下跪了,不需下跪的他下跪了,替那些需要下跪卻沒在那裏下跪的人 - 那些人不敢,或不能,或敢不了(cannot dare)。他為別人的罪行做不需要他做的懺悔,他請求不需要他自己請求的寬恕。他是為德國而下跪。”勃蘭特自己後來回憶說:“承受著不久前的曆史的重負,我做了人們在詞不達意時做的事。我以此紀念那無數被謀殺的人們。”
在我看來,這永遠定格在曆史上的一跪,體現了人類道德和智慧的全部精華:慈悲、正直、敢於擔當,以及高瞻遠矚。
勃蘭特獲得了1971年諾貝爾和平獎。盡管在當時的德國,對他的謝罪支持者寡、反對者眾。他甚至被一些人斥罵為“叛徒”。
華沙猶太隔離區起義英雄紀念碑局部。在這些被死死捆綁的猛獅的軀體裏集聚了多少恥辱、悲憤、狂怒和震天撼地的力量!那些倒黴的阿拉伯人在四次中東戰爭中挑戰的就是這些擺脫了鐐銬鎖鏈的猛獅,如不被打得落花流水才怪了。
另一次起義就叫“華沙起義”。
1944年下半年,盟軍在太平洋戰場和歐洲東西戰線節節取勝,法西斯敗局已定。受在倫敦的波蘭流亡政府指令,華沙的地下抵抗組織“國內軍”在8月1日發動總起義,以期先於蘇聯紅軍解放華沙,從而避免波蘭在戰後落入蘇聯勢力範圍。
“國內軍”的實力跟上一年的猶太人不可同日而語,他們有約3萬人,加上臨時參加戰鬥的老百姓,數量上大大超過德軍,然而他們的武器和戰鬥力遠遠不如德國人。起義開始後,“國內軍”攻占了包括老城在內的市中心大部分地區,但未能控製許多戰略要地如機場、火車站和市區裏的幾幢製高點大廈。起義的勢頭在8月4日被德軍遏製住,源源不斷獲得增援的德軍停止後撤而轉入反攻。經過逐街激烈的巷戰後,抵抗力量從9月19日起被緊緊圍困在市內3個地區苟延殘喘。10月2日,“國內軍”正式投降,其15,000成員被送往戰俘營。全城居民隨之被驅逐出城,其中50多萬被送進集中營、滅絕營或被送到德國當勞工。
起義的63天裏,起義者估計死18,000,重傷6,000,平民死亡人數在15至20萬之間。德軍戰死或失蹤約17,000。
起義原設想隻需堅持幾天,等東邊的蘇聯紅軍趕到形成內外夾攻之勢,德軍就會崩潰。紅軍確實很快就趕到了,最接近時他們距市中心僅10公裏。但他們突然止步不前了,聽任抵抗力量一點一點被德軍粉碎。英美軍隊則鞭長莫及,他們的空投也因各種製約而杯水車薪。
1945年1月17日,德軍撤出華沙,蘇軍不費吹灰之力解放了一片廢墟。
戰後的1944-1956年間,絕大多數前“國內軍”成員被指控為“法西斯分子”、“反革命”、“賣國賊”而被捕、被送往“古拉格”、被槍斃、或被失蹤。在一段時期內,“國內軍”是媒體上的禁忌詞。我們今天所見有關“華沙起義”的一切,均是八十年代末以後的產物。
華沙起義紀念堂。揭幕於1989年8月1日華沙起義45周年紀念日。波共政府在下台前夕終於承認了華沙起義的意義。
華沙起義紀念堂。
華沙起義博物館。起義60年後的2004年才問世。瞭望亭上的錨形是地下抵抗運動的標誌。在華沙不難發現這一標誌。
華沙起義博物館。小女孩在醫院裏盡微薄之力。
小起義者紀念碑。老城城牆外。
波蘭銀行舊址。起義時這裏曾發生激戰。
華沙還有很多與二戰有關的景點。
Pawiak監獄博物館。Pawiak監獄建於1835年,其設計師是蕭邦的教父。德占時期它是波蘭最大的政治犯監獄。曾被關押在這裏的約10萬囚徒中,3萬7千被蓋世太保槍決。6萬被送進滅絕營。華沙起義時,蓋世太保殺死了當時獄中的所有囚徒,然後炸毀了樓房。1990年開放的博物館設在原先監獄的地下室。
被謀殺在東方的死難者紀念碑。緊隨著希特勒,蘇俄背信棄義,在1939年7月17日入侵波蘭。十字架代表被蘇俄殺害以及葬身於西伯利亞勞改營的波蘭軍人和平民,藍色的象征性鐵軌上的文字是曾經發生大屠殺的地名。毫無疑問,其中最讓波蘭人刻骨銘心的一定是Katyn。經斯大林和蘇共政治局批準,蘇聯內務部特工於1940年4、5月間在卡廷森林裏集體槍殺了約2萬2千波蘭人,其中8千是蘇聯入侵時被俘的軍官,6千警察,其餘為“間諜、破壞分子、地主、工廠主、律師、公務員和牧師”。
9月1日是德國入侵波蘭、二戰爆發73周年的紀念日。我走過Saxon公園時看到無名戰士墓前正在舉行紀念儀式。估計那不是官方活動,而是什麽老兵協會組織的,因為沒有官員模樣的在場。
無名戰士墓的衛士和臨時衛士。墓所在廣場是戰前恢宏的Saxon宮的原址。墓本身是當年宮裏連拱柱廊劫後餘生的一小段。
老兵敬禮。
他不用當小起義者了。
一家三口?
前麵說過,華沙是美麗的。以下是在華沙走街串巷時拍下的一些鏡頭。
小憩。
新娘新郎和伴娘伴郎。
街景。
裏根總統在西柏林勃蘭登堡門群眾集會上發出“戈爾巴喬夫先生,把牆拆了吧!”那回蕩寰宇的呼籲時的情景重現。
Ujazdowski公園裏的鬥牛士。
“皇家之途”上一景。立像為魯迅極為推崇的波蘭詩人密茨凱維奇。要是以今天的標準,密茨凱維奇其實是立陶宛人。生活在波蘭-立陶宛聯邦被俄、普、奧三強瓜分,“一出世就遇到奴役,在繈褓中就被釘上了鎖鏈”的悲慘歲月,密茨凱維奇以筆為槍,詛咒壓迫,譏諷權貴,呼籲反抗,在監禁、放逐、流亡中戰鬥不息。他是波蘭苦難的象征和民族的驕傲。在歐洲,作為浪漫派詩人,他常被與歌德和拜倫並列,其最著名作品為詩劇《先人祭(Forefathers’Eve)》。
Powazki公墓一景。公墓位於市區西部,有2百多年曆史,分天主教、猶太教、軍人墓地3大片。墓前石雕往往出自名家之手。
此時無聲勝有聲。
華沙點滴:
1)在路上聽到警笛長鳴的次數異乎尋常地多,有消防車、救護車,也有警車。
2)很少有人隨意穿馬路。路口管行人的紅燈亮時,所有人止步不前,哪怕車連影子也看不見。據說步行闖紅燈逮到就罰,罰金100茲羅提(約28美元)。
3)街上不難發現藍色的移動式公共廁所,裏麵近半數有手紙,非常便民,尤其對像我這樣膀胱壁彈性已經開始退化的老人來說。
4)除了文化科學宮,蘇俄痕跡、共產黨製度痕跡已蕩然無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