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校春假一周,下了大決心從美國西北角飛去東南端的佛羅裏達,帶我家的妹妹去看大海。這一次豬君打造出遊計劃。計劃有了雛形先和同事商量,同事指出海灘加上那些主題公園日程已經夠滿,再跑Key West有點太多了。豬愉快地哼哼,沒有法子呀,太太要看海明威。
我審核計劃,一審不過:Key West一天來回太趕,會累死人的,不如取消。豬氣得鼻孔朝天:一點小困難就打退堂鼓,怎麽教育孩子?!我見勢不好立刻蓋橡皮圖章:那就去吧,辛苦可以減肥。加上Key West以後一周時間實在不夠,替妹妹向學校請假一天。玩比學習重要,言傳身教哈。
我們先住Fort Lauderdale,旅館在海灘邊上,房間麵朝大西洋,日出日落,看了兩天海。第三天早晨從旅館退房間出來,趕去看海明威。佛羅裏達半島的南端朝海裏甩出一條弧線形的珊瑚礁島鏈,Key West在弧線的終點。Fort Lauderdale距離Key West 180英哩。
一條雙向對開的單行道伸展在佛羅裏達的晴空下,3.5小時的車程,其間車窗外的風景大致如此,沒有太多變化。這是美國的1號公路,長達7英哩的跨海大橋是這段公路上的亮點。在橋上跑車豬君很是心爽,右邊是墨西哥灣,左邊是大西洋。
看見一隻鹮鳥站在電線杆頂端的窩裏,不禁歡呼,趕緊指給豬司機看。以前在法國東北部阿爾薩斯的公路上也看到鹮鳥用樹枝在電線杆頂端築造的大大的鳥巢,但沒碰見長嘴巴大鳥正巧待在自己的巢裏麵。一晃二十年了,路真長。
中午。前一天準備了幹糧水果,午飯就在車裏解決了。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備幹糧之舉相當英明,給自己記一功。在路邊停車休息的地方停下來,是一處供人放船下水的碼頭。
這兩位在碼頭邊野餐,看來英明的不止我一人。水清澈見底,有幾尾長筆杆形的魚在碼頭斜坡下的淺水裏輕巧地遊動。它們好像是Trumpet Fish,長嘴長身短尾巴,魚體幾乎透明,側麵有一些淡褐色的斑,最大的一尾約有一尺。
由珊瑚礁形成的小島稱作Key。佛羅裏達島鏈(Florida Keys)由大大小小1700多個小島和礁岩組成。麵對的這個Key不知其名,全天然的,沒有被那些仙女撒下明珠的劣質神話汙染過。四周寂無聲,海天近一色,注視著它心變得純淨。
碼頭邊紅樹的樹蔭下有更多的熱帶魚正靜靜地聚在一起,好似在午睡。在玻璃魚缸裏見到過的品種,身體象卵形的淡黃葉片,背上帶著灰色的條紋。
午後。我們抵達Key West,直奔主題。
海明威故居,坐落在白頭街(Whitehead St.)907號。價錢的小木片是後粘上去的,定是漲過好幾回價。海明威在Key West住了十年。他在這裏過冬,夏天他去別的地方涼快。1939年以後他在古巴過冬天,因為他在Key West的酒吧裏遇見戰地記者瑪莎·蓋爾霍恩。他被女同行所吸引,不再愛島上尚未卸任的海太太了。
白頭街並不熱鬧,朝南走街的盡頭砌著個一人高的彩色圓筒坐標,標誌著美國的最南端。很多人在那裏照相,也有人在那裏眺望古巴。停車是個挑戰,兜圈找車位時我在一個十字路口瞥見一座白色的小教堂。快,去教堂!我當天的又一個英明決定。
教堂門外有一隻漂亮的公雞在散步。我們在公雞身旁找到停車位。有點不好意思嗬,平素不進教堂的人需要停車時就奔教堂來了。感謝上帝寬容。
教堂旁邊人家的三葉梅。熱帶的地方總看見開得轟轟烈烈的三葉梅。
海明威的家和一座白色的燈塔隔街為鄰,當年它是海明威醉歸的指路明燈。
有個人躲在樹蔭裏用棕櫚樹葉編盛器和帽子賣,很像小時候見過的竹篾匠。他胸前掛了個牌的,看樣子這裏也有城管。
在院門口排隊買票時拍下海明威的房子。我可是等了好一陣子才拍到這張清靜的。大多時間門前聚著一堆T恤短褲、大汗淋漓的遊人。
進門去,樓下客廳的一角。爸爸海明威,他養的六趾貓,歐洲風景。海明威最出名的小說都是寫發生在國外的故事。
樓下牆上的另一幅畫,讓我記起《老人與海》。海明威是個深海捕魚的好手,釣過比他人還高的大魚。前一幅歐洲風景是海明威家裏的畫,這一幅則多半是後來人添的,海明威1951年才寫《老人與海》。我已經走了過去,想想又折回來拍下這幅畫。我寫這篇流水帳時把小說找出來重讀了一遍,方才明白自己為何飄過那些海明威和大馬林魚的合影而折回頭。記憶這個東西真奇妙。
“雲塊象山崗般聳立著。。。海水深藍。。。”
“釣索慢慢兒穩穩上升,接著小船前麵的海麵鼓起來了,魚出水了。它不停地往上冒,水從它身上向兩邊直瀉。它在陽光裏亮光光的,腦袋和背部呈深紫色,兩側的條紋在陽光裏顯得寬闊,帶著淡紫色。它的長嘴象棒球棒那樣長,逐漸變細,象一把輕劍,它把全身從頭到尾都露出水麵,然後象潛水員般滑溜地又鑽進水去,老人看見它那大鐮刀般的尾巴沒入水裏,釣索開始往外飛速溜去。”
在廚房門邊見到一個嵌在牆裏的小架子,女主人喜愛葡萄牙式瓷磚,自己動手貼的。和海明威一起生活在Key West的是他的第二任太太寶琳,一個有鑒賞力,幽默感挺好的女子。她在巴黎為《VOGUE》雜誌工作時結識了海明威,這幢房子是寶琳的叔叔送給兩人的結婚禮物。
上樓,二樓走廊上的書架,成列的是海明威自己的藏書。
終於得見海明威。這是個愛冒險的人,用自己的經曆作素材寫小說。他好象很容易墜入情網,他愛過的女人一個個變成他筆下的女人。看見他年輕時的樣子就不難理解為何好萊塢要選格利高裏·派克和賈利·庫珀飾演他書中的男主人公。
導遊在介紹海明威睡覺的床和床邊的椅子。當年海明威躺在這張床上的時候可曾想到日後被人這麽圍著看?忽然覺得自己很八卦,很無聊。
樓上的陽台。這邊照過來,
那邊照過去。我當真八卦的可以。原諒自己一回,就當我追隨作者文學構思的腳步了。
海明威的工作室不在主樓裏,在院子後麵儲物的“馬車庫”樓上。從主樓的陽台上看馬車庫,猜想寫作需要一個能出神入定的環境,他大概嫌樓裏鍋碗瓢勺的嘈雜。海明威是個勤奮的作者,不論頭一天晚上在酒吧裏醉到多晚,第二天一早六點進工作室,這一點他很自律。
小桌子上放著他的打字機,大作家未見得要大書桌。他的椅子也未見得舒服,是古巴雪茄工人作工坐的椅子。
兩張照片銜接起來便是他的工作室的基本麵貌。Key West時期是他創作的豐盛時期,他在這裏寫了很多作品,其中包括《喪鍾為誰而鳴》和《乞力馬紮羅山上的雪》。
賣門票的老太太告訴我家妹妹這裏一共有43隻貓,它們有六個腳趾。果然屋裏屋外台燈邊餐桌上到處可見這些嬌慣慵懶的小動物。黑貓、灰貓、白貓、狸花貓、三色貓,看上去它們出自不同的父母。博物館的人說它們都是海明威養的那隻六趾貓繁衍的後代,沒有六趾也至少有六趾的基因。我就當它們全都是些格格。
院子裏六趾貓的飲水池,女主人設計的,蠻有創意,用的是一隻古巴水罐。
水從罐子裏溢出來,順著罐子外壁流到下麵的水池裏。陽光穿透過枝葉的間隙在薄薄的水層上閃爍,古樸的水罐和身後幾竿粗壯的黃竹非常協調。
導遊在介紹飲貓池,比介紹睡床有趣些。可當他講到下方那個長方形的供貓喝水的池子的出處時我感到很倒胃口。做文章不是所知道的每一個細節都要強調,有些事情還是不說為好。
導遊繼續八卦遊泳池。這是Key West第一個也是迄今最大的一個遊泳池。既然是個記錄保持者我就拍了張照片。海明威的房子買價$8000,遊泳池造價$20,000。八卦的具體內容免了,一地雞毛的事。
再看一眼綠樹掩映的小樓,風格簡潔,一如主人的寫作。
從海明威家出來沿海灘開了一段路,浪很大,沒再遇見至清至靜魚遊淺底的海灣。
又在街上逛了逛,有很多旅館。拍了一家椰子樹後麵的白色旅館,因為它能很好地襯托出結果的椰子樹,尤其是那一枝下垂的黃葉。我們住在北方,才會犯傻拍椰子樹。
從前我在渥太華工作時有個同事是個老單身漢,二戰期間他的父親被英國派往德國做間諜。戰爭結束他父親得到英國政府發的一大筆酬金,拿到錢之後立即遠走高飛,帶妻子移民加拿大。我的同事是在海船上出生的。同事說他父親一生都有一種危險感。這個同事每年冬天來Key West度一回假,跟海明威似的。我是從他那裏知道有一個地方叫Key West的。他說島上有很多不為人知卻優雅別致的小餐館和酒吧,光顧的人幾乎都彼此認識。他最是欣賞那些地方的食物、酒、和人,“很有品位”。有一回他悄悄告訴我他希望在那兒遇見一個有品位的女朋友。你遇見過沒有呢?“有過一個,是個猶太姑娘,我們很談得來。”聽上去他可能看了太多遍的《卡薩布蘭卡》。果然他繼續說,“她人很聰明,短頭發,有一點像英格麗·褒曼。”那應該是《戰地鍾聲》裏的瑪麗婭,也是英格麗·褒曼演的。
他還告訴我Key West有全北美最美麗的星空,靠近赤道,清澈無雲。很多天文愛好者自帶望遠鏡去那裏看星星,能夠很容易地依照星圖看見完整的人馬座、大熊座。他說給我好些個星座的名字。申請遊Key West的時候我提出在島上過夜,可以看星星。豬君反問道,“你會去看星星?”教訓呀,千萬不要試圖去忽悠知道自己底細的人。
通過鏡頭看見這家不知名的旅館時我想起那個最早向我介紹Key West的人,沒準去年冬天他也從這家旅館門前走過。他替我結下的Key West情結或許就係在這些細細的白欄杆上,如今我來解了。
日落之後我們踏上歸途,再一次過跨海的橋。原道返回的路顯得比來時長,左邊是墨西哥灣,右邊是大西洋。這一趟真正難為豬了,他是個不看小說的人。
這隻豬今生隻讀過兩本小說,《金光大道》和《紅樓夢》,全本讀完的隻有《金光大道》。豬評紅樓,“寫的全是吃飯睡覺。先吃飯然後睡覺,起床後再吃飯再睡覺”。和一隻工科豬一起生活傷春悲秋的事不要做,但是換保險絲修門鎖的事也不用做,他背不出詩來的時候就想想他會使萬用電表和電烙鐵。
我很習慣地坐在豬司機邊上,心裏滿是感謝。太習慣了,也就不說感謝了。
豬君不信神不拜佛,但是一向認真供奉五髒廟,即使旅遊途中也不能委屈進麥當勞,一定要找個網上打了一串星星的餐館。筋疲力盡還要奔十英哩進餐館的事我們經常幹。豬吩咐,“眼睛看遠些,有餐館我們就下路”。但是一路上零零星星隻有些這豬吃不得的餐館。
看見路邊上有一幢屋頂上架著個大招牌的白房子,Islamorada Fish Company,憑感覺這裏能買到魚吃,於是下公路進去看個究竟。結果在停車場後麵看見一片開闊的水麵,更令人興奮的是看見一個大餐館,裏麵坐滿了客人。
餐館的前台設在沙灘上,兩個黑妹妹站在台後,一張菜單站在台邊。問等位需要多久?回答一個半到兩小時。高漲的心忽地沉下去。看看菜單,菜未見得精致,但既有這麽多顧客,魚一定新鮮。菜單上赫然見海豚一詞,有烤有炸。驚奇地問,你們居然吃海豚?黑妹妹哈哈大笑:是Mahi-Mahi。我們這裏的人都管它叫海豚。
已經是點燈時分,等位的遊客四處閑逛,將椰風海韻收進相機。
白色的沙,雖然是置景,但置的專業水準。兩三種植物,象畫家寫意的兩三筆,築成小小的海上花園。
至清的水,紅樹長長的根莖象鳥足一樣站在水裏。海水變成天藍,有一種溫柔。
我在樹的這一側拍這張照片,聽見另一側撲刺刺一陣水響。趕緊過去看動靜,幾個遊客興奮地告訴後來者剛才有隻大鯆魚(Stingray)跳出水麵,象隻灰風箏,滑走了。
停泊的船,遮陽篷上歇著一雙水鳥,稍遠處另一隻船在歸航。
紅樹林邊的歸舟,歸舟旁的人。姑娘我不敢斷言,老人是打漁人。
我們逗留了好一會兒。雖然沒有在這裏吃上飯,但是享受了落日後的安謐。
最後看了一眼遠處的Key,再見了。心裏卻明白,隻有一期一會的緣分。
夜幕降臨,人仍然在路上。我不禁問豬他挑的旅館的確切位置。Coconut Grove,離邁阿密市中心5英哩。為何選那裏?豬作答:保證明天中午能到NAS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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