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台灣(下)
最令我動心的是台灣的農會組織。我老婆家鄉在雲南,世代耕種為生,是根紅苗正響當當的貧下中農。人民公社解體,分田到戶以後,農民生活確確實實有長足發展(這裏毫無誇張),但仍有很大的缺陷。她六個弟弟妹妹都種蔬菜,收成時有商人到田頭收購。2006年洋蔥賣得好價錢。2007年大家都種,結果供過於求,沒人收購賣不出去,全爛在田裏,本錢都貼進去了:信息不通,下造該種什麽全靠瞎估。2010年大旱,昆明市番茄批發價3.5元一公斤,零售賣到4-5元;但田頭收購隻有2.5元。那位收購商對我訴苦:"百先生,什麽都在漲:油錢、工錢、攤位費......你知道嗎,這裏到昆明兩百多公裏公路,收費站就有五個?貨車收費最高。算下來,利潤薄得很啊"。今年初蠶豆又遭霜凍,三個月的心血勞作全打了水漂。種籽農藥化肥工業品(例如大棚設備)價格飛漲,想擴大生產資金又難籌......在生產供銷這條鏈條上,無助的農民總是最薄弱最吃虧的一環。
台灣農會在很大程度上解決了這些問題。南投縣仁愛鄉位處大山區,交通不便,土壤貧瘠,本來就是較貧窮區域。加之地震台風災害頻繁,1999年9月21日大地震和2004年7月2日敏督利台風大水災都發生在這裏,旅遊業受重大打擊。農會出麵與政府溝通,爭取到救災資金和援助;農產品基本都做到就地加工(以當地高山雲霧茶最有名),在網上(甚至賣到歐美和中國大陸)及本地農特產品展售中心銷售;農會團購農藥化肥工業品有價格優惠;還發放低息生產貸款,輔導原住民手工藝編織產品和旅遊服務......等等,農民在農會得到實惠,入會退會自由,理事會是公平選舉的。其實農產品消費者也同樣得益,例如:條碼製度使產品質量有保障,假設某份農產品農藥超標,一掃條碼立刻就知道是哪位農戶種的。
仁愛鄉農會:
信義鄉是台灣最大梅子產區。我的家鄉也是中國大陸最大梅子產區。我們家鄉的梅子農民曬幹了賣,價錢很低。下麵是我回家探親時拍的一戶梅農曬的梅子:
台灣信義鄉農會開設了「梅子夢工廠」:
產品同樣在網上和銷售中心展銷:
將梅子製成蜜餞、話梅、脆梅、紫蘇梅,還別出心裁地將梅肉嵌進水果糖裏。這種糖我老婆喜歡極了,買了一大堆回來當手信(沒人見過麽!酸甜酸甜的味道又可口)。我們想買他們釀製的,電影《海角七號》裏那種馬拉桑酒,售貨小姐答:"先生,不好意思賣完了,自從《海角七號》上映後我們的馬拉桑酒就一直供不應求,日本顧客買最多。"他們將梅產品包裝精品化。還能製作有趣的槑筆,這是用梅樹枝為材料做成的環保鉛筆。還製作很有創意的紙板動物,成本低,價格合理。我們也買了一隻長頸鹿回來給小孫女:
農會在我以前的心目中就是拉土豪戴高帽遊街的,去了台灣才知道其實就是某種形式上的農業合作化。不用持大刀紅纓槍就可以為農民謀幸福。農會在法理上是由行政院農委會及地方政府管理、指導和監督,但其權力機構卻是會員選舉的,在實際運營層麵可說是NGO。假如大陸也成立農會呢,要不要設黨委書記政治處?我聯想到國立台灣大學,經費是政府撥的,可哪任校長尿過政府那一壺?台灣大學校園的中心是1951年建立的(傅)斯年堂和傅鍾,誰都知道傅斯年校長抨擊國民黨貪汙腐敗最不留情。
國立台灣大學大門:
從沒見過如此風馬牛的兩個係在同一棟大樓(國立台灣大學):
大陸的漢語拚音在台灣已很流行了。全台灣的火車站從2009年起都改用漢語拚音標記站名。基隆市舊七堵火車站(北京人一定不喜歡七堵八堵這些名字,下邊貼上照片讓大家開心一下)現在保留作為觀光點,它的拚音是CI DU;新的正在營運七堵車站是QI DU;全世界隻有中國大陸用QI來標"七"字的。以前那種ㄅㄝㄌㄈ什麽的古怪拚音我就沒再見到。我覺得這至少表明兩岸難以隔斷的文化溝通:一種共識。
舊七堵火車站(木造站房)現在用作觀光景點,拚音是CI DU:
新七堵火車站的站牌,拚音是QI DU:
下麵再說說兩個真實的故事:
其一:舅舅去世前,因為兒女不迷郵票,所以將他的全部郵票托一對僅和他有一麵之交,要來北美探望女兒的老年夫婦順便送來給我。這是他一生收藏七十多年的心血,從光緒到陳水扁,以及近百個其他國家的郵票、明信片和首日封,連自己的兒女他都舍不得給。他在電話裏對我說:"臧將軍(黃埔四期)的女兒女婿我相信靠得住。"這對夫婦拎著那紙箱就像送一盒鳳梨酥般來到我家。天哪,台灣人咋就這麽相信人,這麽值得人相信!諸位同不同意:這種互信是一個社會最優秀的品德,最寶貴的財富?
其二:我們爬合歡山那天是從大禹嶺出發,所以上午十一點鍾就到鬆雪樓登記了房間。櫃台小姐說客房還未整理,要下午三點鍾後才能入住。我們把行李托給她後就準備出去爬山。賓館大廳的一角有休息處,擺著幾張沙發和咖啡桌。這時有個比我們略早到的年輕人將他的蘋果i-phone插上電源擺在咖啡桌上充電,然後就和他的女伴有說有笑地出門玩去了。當時在場休息談天的有十來個遊客,沒有一個人提醒那對年輕人小心貴重物品的。好像大家都司空見慣,習以為常。等到我們遊山回來已是下午四點多。休息處空無一人,隻有那i-phone還孤零零地躺在咖啡桌上等待它的主人歸來。我去過不少國家,從沒見過一個地方有如此行為的。據說世界上最常被偷的物品就是手機。就算不值錢,裏邊的資料也丟不得吧?
我和懇丁君臨農場的小老板張鉉龍聊天,談到台灣人的民族性。他說台灣人很堅強:兩蔣威權時代的白色恐怖,最近十多年的經濟停滯,企業外遷,就業困難,現在新出道的年輕人月薪才兩三萬(台幣,約等於4-6千人民幣),大家都挺過來了。我表示不同意,因為大陸人比台灣人更堅強。毛時代的紅色恐怖哪是老蔣的白色恐怖能望項背;大躍進人民公社帶來的饑荒慘況你們想像都沒法想像;今天大陸的勞工工資還不到台灣的三份之一。災荒那年頭、文化革命,我都經曆過,挺不住的就倒下去了,活著的還不是要挺?我說台灣人最寶貴的民族性是誠信,這是大陸人最缺乏的。大陸人警惕性太高了(適者生存,環境所然)。他沉思了好久說:"等生意忙過這一陣,我也去大陸看看。"
台灣,從自然環境到社會人文,都給我們極其美好的印象。尤其是台灣人民憑著勇氣和智慧, 將嚴禁思鄉歌曲的恐怖世界, 和平地轉型為市政府大樓門口不設衛兵的社會。這是全世界最輝煌的成功。台灣的實踐顯示中華民族不單有理想追求,而且有能力操作民主。台灣做得到,大陸將來也一定做得到。
我們祝福祖國的這個寶島永遠,永遠和平。
下麵是本文上集登錄後我回複一位網友的跟貼,這裏作為蛇尾的腳粘上:
戒嚴時期台灣經濟起飛在很大程度上是毛的功勞。老人家沒完沒了的國內折騰和世界革命讓老蔣白撿了個大便宜。美國和日本在這個2千萬人口的小島不斷投資,Made in Taiwan的商品在全世界攻無不克。我剛來北美時的市場就是如此。改革開放後大陸的廉價且優質的勞力發揮了優勢,港台外資登陸,慢慢地大陸自己羽毛逐漸豐滿。資金技術市場外流到對岸,陳水扁馬英九也無力回天啊,不是"精力都放在給遊客好印象上去"。過去的三十年兩岸執政者處理雙邊關係時相當理性,希望長期照此穩定下去。其實不論統一或獨立都不是最重要的(當然我更讚成統一,我的文章已表明這一態度),但和平與發展,百姓幸福才應是第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