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係列：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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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

。。。雕塑是雕塑家的敘述語言，它介紹給觀眾一種意念。。。
丹尼爾。法蘭屈（雕塑家）

      很多年前的一個寒假，在中西部讀書的我坐著“灰狗”長途汽車第一次來到紐約。
      每天早上和中午在下城的一個餐館打工。下午兩點，我脫下油膩的圍裙，走出昏暗的餐館，走到了曼哈頓冬日的陽光下，一個人在陌生的街上尋找熟悉的地名。。。
      街道和大樓上布滿了聖誕和新年裝飾。地鐵的白汽從下水道的出口冉冉上升。。。彌漫著節日氣氛的背景前是穿著深色衣服、匆匆行走的紐約人。
       那是我到美國的第一個冬天，有和口袋裏的錢成強烈反比的雄心和夢想，有清晰又模糊對自己和人生的判斷和期盼。

一天下午，因為顧客稀少，我提前下班。
走到離餐館不遠的華爾街，從“衝鋒的公牛”擁擠的人群中擠出來，我向河邊的炮台公園（BATTERY PARK)走去。經過一片依舊碧綠的草地，猛一抬頭，看見一座雄偉的大樓矗立在麵前。

紐約海關大樓

這是一座7層高、大理石和花崗岩的大樓。和我去過的紐約中央火車站和公共圖書館一樣，是經典的法國美術學院派（Beaux-Arts）的建築風格：建築簡潔、現代的線條點綴著繁複的裝飾和意大利巴洛克式雕塑。

護衛著美國國徽的戰爭和和平女神

在大樓的正上方是一隻振翅欲飛的禿鷹。鷹爪下的美國國徽，由兩個帶翅膀的戰爭與和平女神護衛著。在國徽下麵排列著12國家的人物塑像。但最吸引我的是個大樓的正前方的4個巨大的花崗岩平台，每個平台上是一個巨大的雕塑。
我慢慢走近雕像。。。周圍所有的喧嘩在那一時刻都消失了：我一個人走進了100年前的紐約，翻到了那本厚重的曆史大書的那一頁。

      從1609年亨利。哈德遜（Henry Hudson）發現曼哈頓以來，紐約一直是美國最大、最繁忙的港口之一。紐約市和聯邦政府的主要收入是從紐約港口入境物資的進口稅。1900年，紐約市決定要在當時曼哈頓的最南端建造一座永久的海關大樓。大樓的建造理念很簡單：宏偉、壯觀，顯示在即將到來的20世紀美國將成為全球超級強國。
      20世紀美國最著名的建築師之一，來自明尼蘇達的凱斯。吉伯特（Cass Gilbert)在競標中勝出，設計了這座覆蓋3條大街，占地45,000平米，全部由來自田納西的大理石砌成的梯形大樓（後部比前麵寬）。吉伯特邀請了雕塑大師丹尼爾。法蘭屈（Daniel Chester French）用來自緬因州的灰色花崗岩創作了門前的4個巨型雕塑，名字為“四大洲”。
      七年後，紐約海關大樓舉行落成典禮。那一年是光緒33年，據清史記載：基督教安息日教會在北京城區十八曲建立了第一個教堂。

亞洲大陸

      四座雕塑的最左麵的是“亞洲大陸”。
      一個麵容平靜的女子端坐在由3個骷髏支撐的皇位上。右手執一朵有毒蛇盤踞的蓮花，在她佩戴的眾多項鏈前方，一座菩薩端坐在她的腿上。她的裙裾下垂而平靜。她的右邊是一隻筋肉畢現的老虎，背對前方，馴服而專注看著女子。左麵的地上跪著一個在禱告的男孩，後麵是一個瘦弱的、雙手反綁老年奴隸，和一個背著孩子的婦女。
      整個雕塑是一個反差強烈的整體：寧靜和殺戮，野蠻和服從，奢華和窮困。準確地反映了100年前美國人對亞洲暗淡和模糊的看法：守舊、服從、平靜下殘酷。
      在女子的右肩後方有一個正在升起的熠熠閃光的十字架，象征著基督教開始進入亞洲這個古老宗教的發源地。

美洲大陸

       在“亞洲大陸”的右麵是“美洲大陸”。
      她是一個年輕、敏警的女子。她坐在座位的邊緣，隨時準備向前跳躍。她右手執著一個火炬（光明），一捆玉米（豐足）安放在她的腿上。她的右腿前伸，踏在南美瑪雅古國的神羽蛇神頭上。在她的右後方，是一個帶著戰士頭飾、正視著將來的北美印第安人，和一隻昂首的美洲禿鷹。在她左麵，在她的手臂和鬥篷保護下，是一個幾乎裸體的健美男子（勤奮）。他一手拿著工具，一手推著一個帶著翅膀的輪子（前進和發展）。
      “美洲大陸”是四個塑像中唯一有動感的雕塑，它栩栩如生地刻畫了年輕的美洲（美國）從古老的圖騰上躍起，在她的“大棒”軍事政策下，農業和工業的飛速發展。她自信地眼望前方，對將來充滿信心。。。

古羅馬商業之神雕塑

大樓的44根花崗岩巨柱的上方雕塑著古羅馬傳說中商業之神（MERCURY）的臉。他用微閉的眼睛看著過去100多年的商場搏鬥，財富易手，星轉鬥移。。。但這些石柱支撐的大廈依舊巍然挺立。

歐洲大陸

       在台階右麵的第一個塑像是“歐洲大陸”。
      塑像中間的女子坐在一個雕有古希臘帕台農神廟圖案的壯嚴寶座上，佩著古希臘女戰神雅典娜的護胸甲，裙裾上不著痕跡地繡著皇家的族徽。她帶著皇冠的頭顱高傲的昂起，卻有些陰鬱看著前方。她的左手放在一本巨大的書（知識）上，書下麵是一個地球儀，顯示著她遍布世界的殖民地。在她的背後，寶座幻化為古時北歐維京人的獅頭戰船，一隻古羅馬軍團的戰鷹雄踞在頂上。。。
      吊詭的是：在女子的背後，在她的綿延的鬥篷下麵，躲藏著一個低著頭的老人。老人右手托著一個帶著月桂花環的的頭骨，正在低頭研究一幅古書卷。

歐洲大陸（側麵）

在擁有輝煌的戰功和曆史，在積累了豐富的知識和資源，在高貴的奢華和壯嚴之間，歐洲大陸憂鬱地看著將來，內心沉思著慢慢走近的衰敗。

非洲大陸

      最後的雕塑是“非洲大陸”。
      這是四個雕塑中唯一的半裸女子，顯示了當時美國人對發現不久的“黑非洲”的觀念：未開化和蠻荒。女子坐在一個石椅上閉眼沉睡，她優雅的長袍的垂掛在大腿上部。右手靠在一個風化的古埃及獅身人麵像上，左手無力倚在一個同樣沉睡的獅子上。
      在獅身人麵像的後麵，隱藏著一個全身被長袍披蓋的神秘人形，麵具遮蓋了鼻子和嘴，隻露出兩隻眼睛。他（她）的充滿力度的姿勢和沉睡、放鬆的女子形成強烈的反差，顯示這個大陸的未知性和巨大潛力。

      當人們追問法蘭屈他的雕塑的立意，法蘭屈說：雕塑是雕塑家的敘述語言。它介紹給觀眾一種意念，而不是直接的文學表達。。。
      1907年，海關大樓完成後，建築師凱斯。吉伯特開始他的下一個項目：設計紐約第一個摩天大樓， 57層的伍爾沃斯大廈（Woolworth Building）。雕塑家丹尼爾。法蘭屈前往華盛頓，創作他的下一個作品：林肯紀念堂的林肯像。1994年，亞曆山大。漢密爾頓海關大樓正式變成美洲印第安人國家博物館（National Museum of the American Indian）。

      我站在最高的台階上，俯視著四個美麗的雕塑。
      很多年過去了，我還記得當時我的夢想和對即將到來生活的預測。。。後麵的歲月證明我真正經曆的生活是一個完全不同的故事。當我魂牽夢繞、苦苦追求的夢想真正到來時，我已經幾乎辨認不出了它們了；當所有的希望都已喪失，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中，我卻看到了從未見過的美麗。。。
      那個冬天和當時的我一直在我珍藏的記憶中。它們是我成長中的一個瞬間，是我生命之書中那薄薄的一頁。就像那天溫暖的冬日下午，我無意中走入100年前的紐約，翻到了那本厚重的曆史大書的那一頁，看到了當20世紀到來的時候，一個雕塑家眼裏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