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情城市-------杜波汶尼克
真真國女兒
在去遊覽杜波汶尼克(Dubrovnik)前,我對克羅地亞所知甚微。隻隱約記得這是從前南斯拉夫分裂後獲得獨立的一個小國,除了出過特斯拉(Tesla)這個“多智而近妖”的高人外,好像還有一些個子極高的運動員。
特斯拉:神秘的克羅地亞發明家
因為無知,所以無求。在遊輪的行程上看到這個城市的名字,隻以為這不過是亞得利亞海灣的一個小城而已,會和希臘那些久負盛名,然而破敗陳舊的海島海港一樣令人失望呢。我們的遊輪於淩晨就在杜波汶尼克靠岸,從甲板上望過去,隻見海灣湛藍,到處紅瓦綠樹,有點兒像我兒時記憶中的青島,隻是更幹淨、整齊、秀美。
杜波汶尼克:歐洲的時光膠囊一下船就有專門的旅遊車把遊客們送到杜波汶尼克老城前。城門口的介紹上說,這座古城曾是當年強大的威尼斯商業帝國的一部分,築城海上,為曆代兵家必爭之地。1979 年,杜波汶尼克以其完整的古城牆和大量的中世紀風格的建築,被確認為聯合國世界文化遺址,同時被宣布永遠的非戰區,以保護其悠久的曆史人文傳統。
雖說是一張照片可以抵一千個字,可世間真正的美,根本不能被鏡頭捕捉。杜波汶尼克老城就是個美得讓人瞠目結舌的地方,必須身臨其境,用身心去感受、去捕捉其獨特的風情。一走進城門,就覺得仿佛穿越回了幾百年,整個城市似乎是個時間膠囊。光滑的石板街道旁是整齊的石頭樓房,隨處可見刻鏤精致石雕。老城整個氛圍有些象愛沙尼亞首都塔林,遊客熙攘,卻自有一種遺世獨立的落寞。彎曲窄小的巷子布滿了手工鋪子,咖啡館,極具威尼斯那種曲徑通幽的神韻。
街頭的古噴泉杜波汶尼克非常美,隻是置身城中不多久,就會覺得這裏的一切嶄新得可疑,幹淨得詭異。因為再美麗精致的古城都會帶些曆史的塵埃,而這座城實在新得跟電影布景一樣。在城中的一個教堂內看到一個小小的博物館,紀念克羅地亞獨立戰爭中死亡的居民,這才意識到十多年前,這個美麗的小城市原來是南斯拉夫內戰的殺戮場。
東歐劇變後,南斯拉夫各盟國民族主義情緒高漲,從前親如兄弟的鄰居突然變成了勢不兩立的仇敵,克羅地亞和鄰國開戰,黑山與塞族軍隊對杜波汶尼克實施當代少見的圍城之戰,炮轟空襲下,古城毀壞嚴重。饑餓與恐懼的驅使下,法律與秩序全麵潰敗,城內的居民經受了難以言述的苦楚。
戰後的重建給了古城新生的機會,洗淨了血汙的杜波汶尼克修複了戰火毀壞的屋頂、城牆與街道,迎來了一船船的西歐與北美的旅遊者,尤其是俄羅斯的富豪們,這個美麗溫暖的小城如今是俄國富豪們越冬的銷金窩。這個城市沒有工業,隻能靠旅遊業、服務業為生。最獨特的土特產是五顏六色的蠟燭,花樣百出,豔到極處,反倒有一種疲憊的悲哀。
古代的城牆擋不住現代的戰爭
我在內戰博物館前感慨萬千之際,忽覺暗香浮動,信步走去,小巷盡頭,豁然開朗,原來是個露天市場。疏疏朗朗幾十個賣菜,賣花,賣水果,賣旅遊紀念品和手工亞麻勾花圍巾的小攤子,空氣中彌漫著明淨微紫的香氣,仿佛是英文老歌Scarborough Fair 裏的意境。有個攤子在賣木雕,棕櫚樹皮、樹枝曬幹,塗上清漆,做成的龍蝦、螃蟹,惟妙惟肖,憨態可掬,樸拙中帶著幾分靈秀。
我四處觀望尋找香源,終於在市場的邊緣看到一個賣香囊的老婦人,麵前一大堆曬幹的薰衣草籽,穿著傳統裙裝,頭上盤著辮子,就是那位烏克蘭美女總理的招牌發型。隻不過她不是電視上的“白富美”,而是向遊客兜售紀念品的鄉下老太,膚色黧黑,皺紋滿麵,辮子灰白。見她一邊和其他商販們說說笑笑,一邊不停地把薰衣草籽填進心形的香囊裏,隻覺得有一種平淡的感動。活著,其實就是戰火餘生的人,“最大的成就,最不可思議的壯舉”。
南聯盟崩潰前的內戰隻是巴爾幹半島五百年血淚滄桑的縮影,這塊掙紮在歐洲邊緣的土地先是被奧斯曼突厥征服,後來成為奧匈帝國一部分,其複雜的民族構成與鬥爭,成為第一次世界大戰的導火索。二戰的時候,又有納粹、共產主義等不同政治集團在此你爭我奪。二戰後好不容易在鐵托的領導下,過了一段安穩的日子。但當“蘇東波”垮台的巨浪襲來時,這個曾是東歐生活水平最高的國家,再次成為歐洲的火藥桶。在別有用心的外力操作下,南聯盟很快陷入了兄弟閼牆的廝殺中,隨之又是北約的轟炸與製裁,鐵托締造的統一國家如今四分五裂。
內戰也許能成就少數人榮華富貴的夢想,卻會造成多數人妻離子散的悲劇。對一個多民族國家來說,內戰的悲哀之處在於把別人地緣政治的決鬥,變成自己的生死掙紮。一個國家的崩潰對平民造成的創痛不是喊幾句“自由”、“民主”、“獨立”的口號就能平複的。從前的詩人感歎“寧做太平犬,不做亂世人”,並不是他們沒有骨氣,而是他們經曆過真正的亂離與死亡。
許多年前,我還在加拿大讀書的時候,經常在一個波黑難民開的小餐館吃飯。女店主大概是穆斯林,戴著黑麵紗,隻露出眼睛。有顧客問起她過去的時候,她的眼神總會瞬間黯淡,然後垂下長睫毛,默然轉身不答。那黑紗和沉默背麵的傷感與恐懼,曾深深地打動了我。很多年後,我把她麵紗寫進了拙作《荷影劍魂》……..
南聯盟內戰的陰影日益淡去,作為“亞德裏亞海的珍珠”,杜波汶尼克再次成為巴爾幹半島的旅遊勝地。古城的街巷裏擠滿了說笑著的遊客,這座美麗城市的悲哀往事如高天流雲,早已不著痕跡。碧波海灣,棕櫚樹影,石頭城牆,陽光微風,一切安詳得仿佛可以令時間駐足。然而,以巴爾幹民族分布之複雜,地緣政治之殘酷,這樣的平靜日子能有多少?
“憐我世人,憂患實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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