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來,突厥人就以豪奢著稱。根據野史傳說,英武聰俊的隋煬帝就是在和他的妹夫突厥可汗會麵後,深羨異國宮廷之繁華,才開始大興土木的。奧斯曼帝國國力全盛時,曾橫跨亞、非、歐三大洲,又控製了通往東方的傳統貿易通道 ------ 絲綢之路,六百年來,頗攢了些家底,這些國家珍寶大多數被收藏在托普卡皮的亭台樓榭裏。
朝覲奧斯曼蘇丹
除了舉世聞名的青花外, 托普卡皮裏的珍寶分為三大類:蘇丹的武庫,哈裏發的伊斯蘭聖物和奧斯曼的帝國珠寶。武器展部分, 主要陳列各位蘇丹的禦用寶劍,金彩奕奕,寶石曜曜,精致而不失威重。不過最吸引我的是奧斯曼帝國在巴爾幹半島開疆拓土過程中,擊敗的各國之戰利品。其中有把玄鐵巨劍,黑而闊,將近六尺長,很有古人描述的長劍倚天的氣勢。這是匈牙利之戰時,從馬紮爾騎兵手裏奪來的馬上利器。遙想當年被漢人驅逐到歐洲的匈奴和突厥的後裔在多瑙河畔廝殺,格外令人熱血沸騰。
東歐之戰中奪來的匈牙利長劍
托普卡皮裏另一個很吸引人的展覽是哈裏發收藏的伊斯蘭 宗教聖品。包括摩西的手杖,約瑟夫的頭巾(雪白嶄新得可疑),先知穆哈默德的頭巾,胡子,寶劍,升天時留下的腳印,還有他的女兒法蒂瑪的長袍。
先知的女兒法蒂瑪深受穆斯林的尊重
對伊斯蘭世界來說,法蒂瑪的重要性不亞於聖母瑪利亞在基督教裏的地位。作為穆哈默德唯一的親生女兒,她的出生曾帶給她父親無盡的喜悅,穆哈默德曾對求親者宣稱,“法蒂瑪是我的一部分,誰惹她就是惹我。” 出於對女兒的珍愛,伊斯蘭教最早從法律上確立不能殺害女嬰,並且保障女性的財產繼承權。然而正是對女性財產繼承權的確立,可能直接造成了她的死亡。
穆哈默德升天後,伊斯蘭教派分裂,法蒂瑪認為作為先知唯一的骨肉血親,她有權繼承父親的物質財產,而她的丈夫阿裏,則應該能繼承先知的政治和宗教遺產,即哈裏發大位。支持法蒂瑪的丈夫阿裏即位,是為什葉派; 一派支持穆哈默德的夥伴阿布巴卡繼承大業,是為遜尼派。雙方劍拔弩張,已經到了兵戎相見的地步。
穆哈默德死後六個月,青春年少的法蒂瑪突然謝世。遜尼和什葉千年恩怨,就此拉開了血腥的序幕。據什葉派說,麵對遜尼亂兵,法蒂瑪是為了保護丈夫阿裏,為人推搡,肋骨被撞碎,流產而死。法蒂瑪從小就剛烈虔誠,孩提時代,她就曾經在別人侮辱她父親的時候挺身而出,維護尊親。這樣的義烈女孩子長大後,舍身護夫而死,也不足為奇。然而遜尼派則說,她的早夭是不可逆轉的天意,她的父親在死前已經預言了愛女將不久人世,而她死前對遜尼派領袖毫無敵意。
盡管穆斯林因為法蒂瑪為丈夫阿裏力爭繼承權而分成兩派,但由於她是穆哈默德最鍾愛的女兒,雖然兩派廝殺了千餘年,卻都對她崇拜尊重有加,她的衣物也因此成為曆代哈裏發相傳的宗教聖品。對穆斯林們來說,法蒂瑪兼有聖姑、烈婦、孝女等多重宗教和道德身份,伊斯蘭教相信她有完美無瑕的品行,世界終結之時,她將是賞罰世人功過的“最後的審判者”。西方語境裏伊斯蘭教似乎全是“厭女狂”,很難相信一個女人會在這個宗教裏有如此重要的地位。
“法蒂瑪之手”:中東地區最常見的護身符
注視著法蒂瑪的長袍,千載之下,依然能看出她是個身姿窈窕的青春少婦。這個女子生前死後所背負生命、曆史和宗教的責任,似乎難以為她稚弱的雙肩所承擔。據什葉派傳說,她死後秘不發喪,設疑塚迷惑政敵。她留下的二子二女,大多在以後的政治傾紮中被屠戮殆盡(僥幸逃生的,其後人則冠以“賽義德”“賽義夫”的頭銜)。因此伊斯蘭世界裏,法蒂瑪還有一個別名 ------- “永遠的哭泣者”,作為一個女人,她的眼淚先是為父親,後是為丈夫,最終為兒孫而無盡流淌。
這次遊覽伊斯坦布爾的時候,正值敘利亞的局勢惡化,邊境的難民、炮擊事件已經開始影響土耳其社會。由於法蒂瑪的子孫大多死在大馬士革,敘利亞一直是什葉派重鎮,而土耳其則當過將近五百年的遜尼領袖,曾有奧斯曼蘇丹放言,殺一個什葉的功德勝過殺七十個基督徒,兩派的千年舊恨近幾年來隨著中東局勢的惡化,又添了許多血腥的新仇。
可能是種巧合,也可能是敏感時期,不想觸動什葉、遜尼的恩怨是非, 托普卡皮的宗教聖品展覽 法蒂瑪的部分全部關閉。遊人隻能從黑殷殷的玻璃裏看到自己的暗淡影子,耳邊不時傳來阿訇滄桑的誦經聲。當我想到這次敘利亞的內戰不知道要造成多少“永遠的哭泣者”時,突然理解到穆斯林對法蒂瑪的尊重和憐惜,不光是因為她是先知的女兒,也許更多的是她短暫而不幸的一生,代表了所有女性生命中所背負的哀傷和責任。
從宗教聖品展室走出來,就到了 托普卡皮的後宮地帶。 從奧斯曼時代起,突厥後宮就是歐洲人最愛意淫的題材。其實土耳其後宮和中國的皇宮很象,既是辦公場所,也是生活地點,並不是歐洲人臆想的露天澡堂式淫蕩之地,而是一個管理嚴格、井然有序的小城市。當然皇宮從來是權力和情欲交錯的地方,蘇丹、太後、皇後、妃嬪、太監們鬥得天昏地暗,直到亡國之日。
歐洲人想像中的奧斯曼後宮
托普卡皮後宮 古木蔥蘢,庭院深深,隱約有幾分東方神韻。消夏的亭子,水池,都鋪著仿青花的淡蘭瓷磚。依稀有幾絲“水殿風來暗香滿”的旖旎。遙想當年錦繡盈眸,雪白的大理石上鋪著五彩斑斕的絲毯,來自亞、非、歐三大洲的美女們在此爭寵獻媚,勾心鬥角,高大的黑人太監們影子般在暗中注視著她們的一舉一動 ……… 隻是“暗中不覺流年換,”海山勝境依舊,前朝盛事如煙,如今亭台上來來往往的都是各國遊人,真讓人不勝唏噓感慨。
整個托普卡皮博物館裏還有些昔日奧斯曼繁華餘韻的地方就是珍寶館,曆代蘇丹積攢的金玉珠寶都陳列在此,成堆的寶石,純金的搖籃,寶座,看得人眼花繚亂。最著名的是那把寶翠彎刀,金鞘上嵌滿了珠寶,把手上還有三大塊綠寶石。好萊塢有部電影,專門講竊賊們如何想從托普卡皮裏偷這把刀的。
寶翠彎刀: Topkapi 的鎮宮之寶
托普卡皮參觀人數最多的地方就是珍寶館,人擠人,簡直挪不動腳。 我對珠寶的崇拜向來不解,人類文化的價值豈是礦石所能體現的?不管這石頭有多美麗,有多稀有。如果喜歡看寶石,還不如去看 Smithsonian 的礦石展。珠寶也好,聖物也罷,它們固然有人文價值,但決定一個國家和民族前途和命運的永遠都是其人民的心態和素質,而不是所謂的寶物。
其實在土耳其,讓我印象最深刻是那裏孩子很多,而且顯得開朗可愛。托普卡皮也不例外,到處都是小學生。大點兒的比較淘氣,無論男孩、女孩,得空兒就追跑打鬧,十分活潑頑皮;小點兒的孩子,則乖乖地手拉著手,靜靜地聽老師講述他們民族偉大的曆史。這些自信平等的下一代,才是一個國家真正的瑰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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