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中國:走訪貴州鄉村小學紀實(上)
“天無三日晴,地無三裏平,人無三分銀”,這是舊中國貴州的真實寫照。六十多年過去了,今日中國起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但繁榮的背後也有許多鮮為國人所知的事實。每次回國,我去的不是上海,就是北京。“翻天覆地”幾乎就是一種understatament,過於含蓄的解釋,因為每過兩三年回家,我經常會找不到回家的路。八年前,我在西藏呆了近一個月,看到日喀則的紅燈區和岡仁波齊雪峰邊的遊牧民生活,那種反差讓我目瞪口呆。Rob Gifford寫的一本“China Road”(中國之路),他把他沿著國道312從上海到哈薩克斯坦3000多英裏上的所見所聞記錄下來寫了這本書。為了這本書,我和認識多年的朋友爭論不休,幾乎反目。今年回國,我想著再去趟西部,就想自己親眼去看看,因為這裏才是中國的草根(grass roots)。
先說明一下,我不是什麽家,作家,攝影家,慈善家,不是記者,不屬於任何機構的誌願者,也不信教,是個沒有信仰的人。我僅僅是酷愛旅行,而且崇尚真實自然的旅行。我對貴州自知甚少,就知道有個黃果樹瀑布,出茅台酒。但貴州有很多少數民族,苗族,侗族,布衣族,彝族,水族,瑤族,這些是我最向往的。偶然的機會,我認識了一個在海外中國教育基金會((OCEF)http://www.*****)的義工。我知道他們一直在為中國邊遠地區的學校湊款建學校,建圖書室,資助貧困學生。了解到他們最近有一批課桌椅剛剛做好要從貴陽運到織金縣附近的學校去。我說,“那好,我就搭車跟著去看看吧”。我知道,那裏附近有個織金洞,當然少不了苗寨。就這樣,促成了這次四天的貴州之旅。三雙襪子和三條內褲,小毛巾,牙刷,牙膏,洗發液,一本書,一個袖珍相機,裝在一個不到十磅的小背包裏。我甚至沒有一份地圖。還好的是,我有兩個OCEF在織金的協調員的電話號碼,這就是我的全部。
走以前,由於課桌椅還沒裝上廠家的汽車,而且車還是等到半夜才發。於是我決定先自己去織金然後和他們在那裏碰麵。飛機到了貴陽,坐了機場大巴再換乘公共汽車,就直奔了金陽長途汽車站。車上看到的貴陽是個無趣的城市,塵土飛揚,到處都在拆遷。到了市中心,看到的是千篇一律的高樓大廈,聳立的毛主席的雕塑和仿貝律銘的巴黎盧浮宮外的玻璃金字塔遙相呼應著,讓我啞然失笑。
雖然織金距離貴陽隻有157公裏,單程65元的車費,但因為絕大多數是山路,長途汽車卻要開五個小時左右。長途班車很多,40來分鍾就有一班。從貴陽出發,很快就上了國道滬昆高速(G60),我在想,就這樣的路去織金,OCEF沒有搞錯,去捐助這種地區的學校?這高速公路和世界上最好的高速公路沒有任何差別,路邊上現代化的加油站,小賣鋪應有盡有。一個小時不到,汽車向北走上了一條岔道,這是條來去兩條的窄窄的車道,顛簸不平,前麵的裝煤的大卡車過來,我們的汽車不得不停下讓道,邊上就是陡峭的懸崖。再過了不久,我們經過一個小鎮,鎮子裏全是裝煤的大卡車,這是一個黑色的世界,煤灰滿街,汙水橫流,幾家車鋪,幾家餐館,死氣沉沉的,除了卡車司機見不到幾個人。出了小鎮,窗外望去,山巒起伏,山道蜿蜒,這才離開貴陽整整一個小時。我意識到,這次的“旅行”不會太平,雖然心裏坎坷不安,但我知道這才是我真正想要的。
這是個很漫長的旅程,隨著時間的推移,我知道我已經到了“草根”的深處。其實,和許多沿海城市一樣,今日的中國農村也有了一個“質”的飛躍,尤其是沿著通柏油路的地方。沿路我不時見到“希望小學”眼前閃過,農家樂的標誌遍地開花。沒錯,和任何中國的農村一樣,農民有了點錢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家裏的房子翻蓋了,一棟棟小洋樓拔地而起。同時,在路口很多村莊的邊上,許多載客的摩托車主在邊上等著,那裏還有許多分叉口通向更多的沒有柏油路的村莊,這些才是真正的貴州農村。
早上五點多就從上海出發了,一路上,飛機,機場大巴,公共汽車,長途汽車,該用的交通工具都用到了。終於,近黃昏的時候,我到了織金。路上就花了整整12個小時。OCEF的協調員L女士在車站等著我。
織金的夜景
康熙年間彝族父女修建的財神廟
晚上和織金的OCEF協調員L女士,Z女士吃飯的時候,去織金洞到此一遊的念頭就已經取消了。L女士是織金財政局的會計,而Z女士則是一個苗族的”赤腳“醫生。這些誌願者們不單單貢獻了許多她們的業餘時間,而走訪貧困山區學校的費用都是她們自己掏的腰包。更不要說,她們自己就捐獻了許多的財物給周圍的學校。今後的兩天裏,我的行程排得滿滿的,去訪問五所小學,都在織金縣內,板橋鄉魁書小學,城關鎮西湖小學,官寨鄉家樂小學,城關鎮民樂小學(前田壩小學),和綺佰鄉中山小學。
第二天,我們第一個目的地是魁書小學。位於板橋鄉的魁書小學是個公辦小學,但位置偏僻,離織金縣城還有30多公裏。為了帶我去魁書小學,L女士請了一天的假,帶上我們倆人的午飯。沒有地圖,我也沒有任何方向感,也許我仍然沉浸在昨天崎嶇的山路上五個小時的奔波裏,半個多小時的山路過去了,我們在一個不知名的小村莊下車。“我們該走路了”,L女士說。前天晚上下了點小雨,早上濕潤的空氣沁人心脾。說真的,山裏的空氣真新鮮。走了半個來小時後,我們看到了遠處魁書學校的旗杆,但走過去還要下個大坡,再往上。
去小學的路上
魁書小學
和我旅行的信念一樣,我的照片必須反映出我的眼睛裏的,必須是真實的,不帶修飾的,不帶個人情緒的。我不想去嘩眾取寵:明明是光明的,卻去拍陰影下的黑暗;明明是美好的,卻去拍角落裏的醜陋。盡管我所看到的令人難以置信,但以下所看到的是當今中國落後農村不可否認的事實。
魁書小學(1)
魁書小學(2)
魁書小學的校長已經五十多歲了,他無奈的和我們說,“再過幾年就退休了。絕大多數和他共事的老師也快退休了。新來的年輕老師,呆不了多久就跑了,他(她)們熬不住這寂寞也吃不了這苦。但願新教學樓蓋好了,能吸引點人才來”。
魁書小學(3)
魁書小學(4)
魁書小學閱覽室。當我們問校長學生們有沒有課外活動或是閱覽室可供閱讀的。當我們想看看他們的閱覽室的時候,他羞愧的說,“我真是不好意思給你們看這些”。
OCEF織金協調員L女士和孩子們
政府已經花了60萬在為魁書小學建新的教學樓,今年九月開課同學們就會有新的教學樓了。新教學樓離老樓還有一裏路。但這六十萬僅僅是為了教學樓,並不包括課桌椅和閱覽室,也不包括修一條通往新教學樓道路的費用。為此,老校長不得不動用原本是用於教學的辦公經費征購土地和修路。但他已經沒有任何經費可以用來更新教室裏的課桌椅了。
魁書小學新樓
魁書小學旁邊
巧的是,在回織金的路上,我們幸運的搭上一輛煤礦的吉普車。車上坐的是煤礦的老板之一,福建來的鄧總。這家煤礦就在學校的邊上,從他的口中得知,煤礦在學校征地和修路的過程中,已經提供了不少經濟上的援助。
魁書小學,課間的孩子們
回到織金,馬不停蹄,L女士又帶我來到了西湖小學。座落於織金縣城關鎮西湖村,是縣城關鎮一個辦學點,離縣城中心近3公裏,多年來一直沒有教室,都是租用村民的房屋。教室給孩子們上課,也沒有任何的學生活動場所及其他教育附屬設施。雖然離縣城近,但那裏流動人口多,並不是每個適齡兒童都有學校可以上。於是,三年前,村裏的幾名其他老師一起籌資,親手修建了現在的民辦西湖小學。學校從開始的3個班22個學生,擴展到現在的7個班184個學生。
西湖小學(1)
西湖小學(2)
西湖小學(3)
西湖小學,校長室兼老師辦公室兼閱覽室
西湖小學,L女士和小學校長
西湖學校前嬉鬧的孩子們
正中午的時候,我們要離開西湖小學了,校長和老師硬要拉著我們一起吃午飯。這些OCEF協調員們已經來到這所學校無數次了,校長就把她們當作財神爺們一樣。因為隻有她們,才有希望把資金落實到位,幫助重建學校。但半年過去了,由於種種原因,資金始終沒有落實,有主觀的,也有客觀的。L女士給他們看了我們自己帶的午餐,最終打消了他們的念頭。山裏人的熱情讓人難忘,但這誌願者們最基本的準則不得不遵守。
下午一點來鍾的時候,我們來到了官寨鄉,Z女士在那裏等著我們,我們第一次看到了貴陽廠裏運來的由OCEF捐贈的學校課桌椅。
OCEF捐贈的剛剛裝好的課桌椅
官寨鄉鄉政府門口的苗族孩子們
沿路上,貴州幾乎每個村莊都有個這樣的公告牌,官寨鄉也不例外
吃過午飯,L女士還要去上班,於是,Z女士帶我去家樂小學。家樂小學路實在不好走,大卡車都開不進去,課桌椅都是用小卡車分批運進去。顛簸的泥土路上小巴都不願進去。裝課桌椅的小卡車也坐滿了,我們就隻好雇摩托車自己進去。否則的話,從家樂小學到最近的大路口,來回要走三個小時。好的是,在顛簸的土路上這種摩托車後的感覺,我在幾個月前的哥倫比亞旅行中剛剛經曆過。
去家樂小學的路上
Z女士和剛卸空的小卡車
路邊玩耍的小孩
OCEF捐贈的待裝的課桌椅
家樂小學邊的小村莊
家樂小學是由家樂寨裏的楊家兩兄弟建立起來的,因為當地實在偏僻,附近沒有學校,最近的學校也要走五六公裏的山路,要是下暴雨天的話,別說山陡路滑,甚至非常危險。所以這裏的失學率非常高。這兩兄弟,在貴陽做過裝修,寨子裏也算是少有的見過世麵的人。為了讓寨子裏的小孩們能讀點書,他們建了這所小學,村民們共同掏錢,蓋了三間屋作為教室,鄉裏給點舊的課桌椅,然後每個小孩的家裏掏點學費,就付給三個老師算是當工資了。
家樂小學(1)
家樂小學(2)
家樂小學(3)
家樂小學,中間穿白衣服的女孩自己才小學畢業,她就已經在教一年級了
家樂小學,加蓋的樓上是OCEF捐贈的未來的圖書室和辦公室
家樂小學,一場暴雨過去,廁所的屋頂被刮走了。學生們現在用的廁所是露天的。有老師說,他有見過小學生在課堂裏把屁股裏的蛔蟲自己拉出來。
我實在不知道我該如何描繪我當時的心情。除了捐過一點錢,我和OCEF沒有任何工作上的關係,我隻知道他們在很低調的為中國教育事業做點力所能及的事,我也試圖在這篇紀實報告中不攙和任何我個人的情感,但當我親眼看到這一切的時候,這變成一件很困難的事。
鄉村小學就像一口井,而那些孩子們就像那些在井底的青蛙,而那些老師們就像是在往井裏灌水。當那些掙紮的青蛙浮出水麵的時候,他們才能看到一個真正的世界。否則的話,他們看到的天空永遠隻有井口那麽大。當這個屬於他們的世界真正的出現在他們眼前的時候,他們會看到那些他們的父輩沒有看到過的東西。當他們走出來的這一刻,機會在他們麵前展示。也許並不是每個人都能去抓住每一個機會。至少他們看到了機會,看到了希望。
但我們太有責任和義務去為他們創造這種機會。這口井太需要我們每個人去保護,去維修,去關愛。
貴州省織金縣綺佰鄉中山小學
當我把這張照片放在網上不到12個小時,我看到了一個留言,“Somehow this image made me very emotional”。我又回去細細的看著照片裏女孩的眼睛。冥冥中,我也變得感性起來。
如果你去OCEF的網站http://www.*****,告訴他們,因為我的這篇紀實報告,你願意用你一個星期的午飯錢去資助一個山區的孩子,我會很感動;即使你沒有錢,隻是再去轉告你周圍的朋友,我也會很感動。在這裏,我想展示的僅僅是我個人的一次旅行經曆,一個當今中國實實在在,卻還沒有得到很多人關注的事實。我隻是為我自己所看到的而感動,並和大家分享,僅此而已。
對我來說,這是一次沒有景點的“旅行”,卻也是我生命中影響最深的一次旅行。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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