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窗外婆娑翠綠的幾棵樹，人又有些走神。
早和阿唐約好了去Yosemite後山(backcountry)作一個短暫的背包旅行(Backpacking)。日子沒到，工作又忙，可心已經長了草。不知為什麽，不時浮進腦海中的，不是Yosmite 那些突岩險壑，流水瀑布，而是 I-120 路邊的丘陵湖泊，果園農田。內地早寒，總想著那裏的樹木植被，是否已經掛上了秋意？
暑期回中國度假，讀完了“Zero Days” 和“Incontinent on the Continent”兩本書。前者講父母帶著十歲的女兒如何走完兩千六百哩的Pacific Crest Trail。 後者是一位年過五十的加拿大婦女帶著疾病纏身的老媽在意大利六個星期的輾轉顛簸。同為旅行故事，感受卻南轅北轍。
意大利遊記文筆不錯。更難得的是作者的個人體驗躍然紙上。母親的疾病，代溝的隔閡，設施的不便，陌生的語言習慣，陰霾的天氣，林林總總，雜在意大利秀麗的風景，樸實的人情和厚重的曆史之間，五味雜陳。掩卷後依然回味無窮。
“Zero Days”得自這一家三口08年四月在Mountain View REI開的簽書會。我家女兒非常喜歡那位睿智沉穩但有些衿持的姐姐和她的故事，還問了她幾個有趣的問題。但這部書於我，更像一個拉長的遠足手冊 ----- 見過的人，身邊的大自然，經曆的傷痛，食品及補給，幾乎每個方方麵麵都自成一章。對一個隻想試圖了解他們這一家艱苦卓絕壯舉的人，這部書也許需要一些耐心。為了準備這次遠足，我特意帶上了這本放了兩年的新書，在北京的酷暑和混沌中細細讀完。放下書，滿懷敬佩。同時滿腦又都是Sierra山中的清涼和明淨。對即將到來的遠足充滿了期待。
但計劃趕不上變化，種種的原因，讓我們計劃的行程一再縮水。由五天至三天至兩天。
(2)
出發是個下午，到達White Wolf營地的時候已是晚上九點。但營地沒有我們想象的空曠，每個營位都停了車。隻轉到外圈，才尋到一處空位， 忙安營紮寨。待立好了帳篷，收拾停當，走到廁所洗漱，才注意到樹木的梢頭，一片霜白。透過層層枝椏，依稀可見滿弧的一角，想是十五前後，該是千裏共蟬娟的時候。
第二天一早，唐兄早早就起來，準備了早餐。等我爬起來，已是霞光萬道， 倒是一個晴朗無雲的好天氣。兩個人匆匆吃了早飯，再次檢查了一下背囊器具裝備，確認一切無誤。便停好車，沿著營地邊上的小路匆匆上路。 目的地：Ten Lakes。
和去年Mt. Whitney 登頂不同，我們這次的遠足，並沒有特別嚴密的計劃，權當成一次適應訓練。實際上因為太忙，我沒作任何圖上作業，對整個行程的海拔升降一無所知，隻是掃到一些網友的blog。從他們一天 Ten Lakes 一個來回的經曆，猜想這段路程並不難走。我們的選擇之一，是兩天內穿過 Ten Lakes，到May Lake，再返回 Tiaga Pass (I-120)。屆時再搭shuttle或便車回到White Wolf。
想起來挺浪漫，也許能搭到哪位漂亮MM的便車呢！
小路在樹林裏穿行，樹下是油綠的矮草。道路平坦，也少曲折。每個人身上一下多了近三十磅，這樣的路況，對我們倒是很好的適應與過渡。
雖然入秋，路上依然是滿眼的綠。稍有些季節性的，是草叢中散落的野花，已經到了花期的盡尾，花瓣卷曲。偶爾見到一叢叢類似鬱金香或水仙類的寬葉植物，葉子也已發黃，現出敗相。兩邊高高的是密密的針葉林，不知是什麽緣故，見不到其他樹種。這樣的景色，見多了，有些單調。
“你聽見鳥叫了嗎？”唐兄突然停下來問我。
站定細聽，倒也有些隱隱約約的動靜。但和我們前後院子樹上的喜鵲之流的動靜比起來，完全是一個寂靜的早晨。
又開始了一個長長緩緩的下坡上坡。到現在的這一路，上海話講不要太輕鬆。雖然景色雷同，但腳步不慢。也沒有停留。心下暗想，依此速度，別說今晚到達Ten Lakes，大概露營May Lake也沒有問題吧。
穿過了片廣闊的草甸，山路陡然向上。對照一張沒有標高的Topograph和手中粗略的 Yosemite公園地圖，前麵是一條長長的之字形山路，大約一哩多，提升900尺。
確實是沒有思想準備！
負重上山，速度立刻降了下來。沿著鬥折蛇行的山路一步步向上。此時太陽生了起來，四周的林木卻漸漸稀疏，著實有些燥熱。當時我們不知道，這一路上到山脊的 Ten Lake Pass，海拔已經升到了近萬尺，將近3000米。嚴格意義上，我們身處高原。
Ten Lake Pass 是一塊光禿禿的山脊，植被零星，沒有樹木。雖然烈日當頭，強勁的山風卻滿是寒意，吹到汗水濕透的身上刺骨的冷。北向天際線，是一大片連綿的山峰。第一次見到Yosemite北山的群鋒立在眼前，心情非常激動。想這廣裘的山峰溝壑都還是自己未曾涉足的處女地，和阿唐一通指點江山，夢想著下一次旅行的計劃。
跨過Ten Lakes Pass，是一個陡陡的下坡。左邊的山坳裏，現出幾潭深藍的湖水。 
疲憊的情緒一下高漲起來。沿著之字形的陡坡疾步下山，直奔到了湖邊。 
(3)
沒多想，在湖邊卸下背包，扒光衣服，就一頭紮進水裏。
湖水冰涼但不刺骨。倒是山風掠過湖麵，吹得沾水的麵頰生生的疼。
頂風遊向湖心。離岸不久，湖水變成一片深藍，水溫也低了幾度。
此時，藍天如洗，悠然浮著幾朵白雲。正午的驕陽當頭，把四周山頭白色的山岩曬得明晃晃的，強勁的山風滾過湖邊的針葉林，發出隆隆的陣響，如同噴氣機從頭頂掠過。景色美得讓人窒息。
沒帶水鏡，很不習慣把頭埋進深不可測的水裏。隻好費力地仰頭劃水。胳膊腿很快酸軟，就仰過來用腳打水。緩過勁來，再轉過來。如此反複幾次，終於遊到了另一側的一個小島。
說是小島，其實就是露出水麵的一方大石。不高，頂部平平展展，但四周光滑陡峭。手軟腳麻地爬上去，伏在曬得暖暖發燙的石麵上。這才覺出水裏的冰涼。
歇了一陣，看看回程就更成了考驗。咬牙屏氣跳進水裏。謹慎起見，沿著湖邊，一段段遊回來。等回到起點出水。小腿有些抽筋。渾身也抖得不行。哆哆嗦嗦地穿衣服，抖到褲子套了三次才穿上。寒氣從體內散出來，就是套上全部的衣服，曬著太陽，身體還抖個不停。
經驗告訴我，這是hypothomia的先兆。好在意識還清楚。
倆個人哆哆嗦嗦地吃了一些trail mix補充熱量，又哆哆嗦嗦地生火做飯。燒開的湖水泡的熱騰騰的方便麵下肚，人才慢慢還了陽。
現在回想起來，感覺兩個人著實冒了一把險。一是長途跋涉後就立即下水，從後來拿到的詳圖推算，我們來回遊了六百多米，前半段還頂著大風。二是高估了水溫。風吹水麵的刺骨顯得水中不冷，實際水溫很低。再者我們完全忽略了海拔。回來後上網研究才發現，此湖海拔9000尺，約2700米。人在高海拔，很容易疲勞。
要說人在野外，最忌出奇冒進。但在景色壯麗，風景絕佳之處，人會興奮莫名，頭腦發熱，這時更要倍加小心，格外冷靜。如此教訓，也望與同好共勉。
還好我們兩人底子不錯，恢複很快。此時已是日過正午。兩個人算了一下，到May Lake 還有 14.5哩，達到已無可能，且中途翻山，不知是否有適合的營地。在Ten Lakes紮營，又心有不甘。折回頭在Ten Lake Pass南向，有一處Grand Lakes，有不錯的營地。於是決定轉完Ten Lakes幾個湖後前往紮營。明天原路折返。路邊搭車的故事，就此夭折。
雖然理論上，除非明令禁止，有wilderness permit允許在trail上的任何地方安營紮寨。但是基於方便，安全，backpacker還是願意選擇在自然形成的營地。這樣的營地一般靠近水源，地勢平坦空曠，少有雜草碎石，也不用擔心山洪滾石。因為人流較多，野獸也少有幹擾。如果安排不好，天黑時不著前後，隻能在亂石荊棘從中紮營，從死水窪中取水。從書中讀到這般故事，無論如何不是趣事。所以即使是backpacker，安排好每天的行程也是一件頂重要的事。
於是把背包丟在一處醒目的大石之上，兩個人向山粱上Ten Lakes裏最大的那個湖進發。
繞上山粱，回首看到剛才遊泳過的湖。湖中小島湖岸巨石盡收眼底。
山上的這個湖更是漂亮。大概因為三麵環山的原因，湖水更加透明，陽光下波光粼粼。
此時已是下午，落日為湖畔的樹木拉出了長長的影子。忙下了山，尋了背包，重踏上回Ten Lake Pass的陡峭山路。回程特地又看了另一個小湖。加上另外兩個湖遠遠的出現在我們視野裏，Ten Lakes 我們共見到了五個。
Grand Lakes海拔9500尺。偏安一隅，靜靜地躲在一條岔路的盡頭。湖不大，水也不深，亮亮的閃著波光。大概因為東北兩個方向的山體阻擋。湖畔風並不大。又一個好處是東側西向山坡被夕陽映得明晃晃的，很晚還是通亮。
在湖邊安營，做了晚餐。把剩下的食物餐具包好吊到樹上，又倚著一塊大石頭堆起枯木升起篝火，和阿唐烤火聊天。直到身上汗濕了幾層的衣服都暖烘烘的幹透，才拖著酸脹的雙腿爬進各自的帳篷。
第二天起來，陽光已經升到東麵山頂。但天空的雲明顯增多。
取了湖水，生火作飯。
沒有咖啡和可可粉，將就把方便麵調料加了紫菜蝦皮，衝水權當碗熱湯。阿唐的沙丁魚罐頭也打開來。魚的腥味挺大，擱平時不會招人代見。可在山裏就成了精貴美食。倆人你推我讓幾回，分光了幾條小魚。又把罐頭裏的紅油撥到碗裏，再衝上開水，細細地把油花一口口呷進肚裏。backpacking是高消耗運動，加上身體禦寒，每天的熱量消耗很大，這樣的油水兒都是難得的補充。
吃完早餐，收拾帳篷器具。天陰了下去，風也起來了。
頂著風，背上背包，我們踏上歸程。
回程又是一通上山下山。一邊邁著沉重的雙腿，頂著壓痛的雙肩，一邊回想“Zero Days”裏的故事，真正佩服那個十歲小姑娘的毅力。
其實長途backpacking，艱苦，勞累都還在其次，最最考驗的是寂寞和枯燥。即便是廣裘的Sierra，從南部的Sequoia National Park， Mt. Whitney 到北部的Mt. Shasta, 多是冰川地貌，植被也隻是大片針葉林。景色變化不大，比較單調。雖然偶有Ten Lakes般的高山明珠，但也是零星散布，多難盡興。大部分人作backpacking，尋求的是一種精神上的”出軌”(參見鄙人的其他博客)。山上幾日，耳清目淨，清心寡欲。蕩滌掉煩惱，再下山麵對塵世的喧囂。少數人要遠離凡塵，把自然作神般頂禮膜拜，又另當別論。
記得簽書會那次，女兒的一個問題是：你想念學校和朋友嗎？姑娘的回答是個幹脆的“No!"。我很驚訝。女孩的母親出來解釋，大意是小姑娘人小鬼大，性格早熟，早已不能滿足學校的小世界而向往外麵的大世界。但從字裏行間，我總好像多少看到她背後父母的影子。
負重前行，上坡下坡都不輕鬆。一路走走停停。等岔到Lugens Lake 湖畔，離終點 White Wolf已相去不遠。隻是這低海拔的湖水不似高山湖那樣的清爽。湖畔伸出隻隻水草，湖水也有些渾濁。此時天空悠悠的開始飄下細細的冰粒。陰霾下的湖水，更透著幽靜。在湖邊，阿唐和我穩穩坐著。沒話，也不擔心天上的落雪和丟在叉路口的背包，呆呆享受跋涉旅程最後的片刻安寧。
後記
回家後，終於搞明白，別人一天衝刺Ten Lakes，是從I-120上的一個stopping site開始。一條小路大大地縮短了距離。難怪我們在過大草甸之前都見不到人。
書上說：結伴遠足，習氣相投最重要。回想去年開始， 一路從Half Dome，Mt Whitney 走到今天，每次結伴出遊，都承阿唐兄不離不棄，造訪了多處名山大川，也完成了一些痛快的壯舉，有如bond of brothers。隻是因為工作原因，也許今後天各一方。不知明年夏天還能否一起出發，完成我們共同期待的一段旅程。
特以這篇塗鴉紀念那些回歸自然的短暫但美好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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