賓西法尼亞州，501號公路上，有一個很不起眼的停車處。說是停車處，其實也就是路邊凹進去的一小塊地方，頂多能停三五輛車，沒有任何其他設施，和我想象的差不多。
我下了車，一眼就看見了那塊木牌，豎立在停車處的邊緣。牌子不大，上麵刻出字跡也不醒目，但於我卻字字如鬥大一般：阿巴拉契亞小道（Appalachian Trail）。
剛到美國留學的很多年以前，就聽說過阿巴拉契亞小道。從亞特蘭大市附近的斯普林格山（Springer Mountain）開始，一路北上，穿越美國東部的14個州，直至東北角上緬因州巴克斯特州立公園（Baxter State Park）的卡塔丁峰（Mount Katahdin），全長2175英裏，是美國最著名的長途步行小道。每年總有一千多人走完全程，大約需要6個月的時間。大部分人從南往北走，稱為NOBO（north bounder），他們3月底4月初從南端出發，經曆春、夏、秋三季，必須在9月15日之前趕到緬因的卡塔丁峰，否則巴克斯塔州立公園就關門了。也有人從北往南走，稱為SOBO（south bounder），這些人6月份從緬因的卡塔丁峰出發，年底前後抵達南端的佐治亞洲，同樣要在野外經曆三個季節。還有一些人走到差不多一半的地方停下來，搭車去另一端，然後再從反方向走回到這裏，被稱為flip-floppers。
那年頭自己忙著讀書，找工作，求生存，聽到這些故事就像天方夜譚一樣的遙遠，哪裏會有心境去品味其中的樂趣和挑戰。時間一年一年地過去，上網、炒股、旅遊、打球、…… 忙得不亦樂乎。在我的心裏，阿巴拉契亞仍舊是那個隻有吃飽飯沒事幹的人才會去跟自己較勁的羊腸小道。真沒想到，今天，我竟然也背起了內支架背包（internal frame backpack），站到了阿巴拉契亞小道一個入口處。
“真是吃飽飯沒事幹。你當心一點啊。” 老婆從車窗裏探出來，
“放心吧，不會出事的。你三天後到克林頓堡來接我就是了。” 我調節著手杖的長度，
“出了事反正我也救不了你，自己打911吧。” 她看一下天，“看樣子要下雨的。”
“我帶雨衣了。好了，你回去吧，我還要趕路呢。” 我把背包跨上雙肩，向她揮揮手，
“拜。” 老婆麻利地掉轉車頭，一溜煙開走了。
我四下裏看了看，都是密密的樹林，沒有一戶人家，路上也沒有一輛車，看來真是前不著村後不著店了。我扣上腰帶，緊了緊，肩頭的份量頓時減輕了不少。再扣上胸前平衡帶，緊一緊雙肩上的背帶，然後把吸水管夾到背帶上合適的位子，就算整裝完畢了。手杖點地，我抬腳走進了樹叢，踏上了阿巴拉契亞小道。
這是7月4日的長周末，原本一直是幾家人一起露營和吃燒烤的日子。但那些都是把半個廚房和半個臥室帶在房車上的 “豪華遊”：氣墊床、沙灘椅、冰鎮飲料、就連帳篷也發展到了“兩居室”！老婆弄不明白：既然如此，你們為什麽不住在家裏！我想想也是，在營地裏和這麽多別人家的帳篷挨在一起，連一份清靜都享受不到，還要遭蚊叮蟲咬，何苦。就在一年前 “豪華露營” 的時候，我突然想起了以前聽說過的阿巴拉契亞小道，決定徹底離開喧鬧，隻身一人去體驗體驗走進深山老林的感受。
於是我買了幾本《背包客》（Backpackers）雜誌，根據裏麵的介紹添置東西。先買一個內支架背包，容積應該在3500立方英寸以上，重量在4磅左右，單人的輕質帳篷（3磅），鴨絨睡袋（2磅，壓緊之後就橄欖球那麽點大），泡沫的睡墊（卷起來後掛在背包外麵）折疊式的鈦合金爐子，套裝的鈦合金鍋碗，再加上一個至少3立升的水袋（hydration bag）基本的耐用品就齊了。出發前，還要帶上油汽混合燃料，脫水的食品，淨化水的碘片，備用（不是換洗）的衣褲和襪子，洗臉和擦汗的毛巾，尼龍繩、垃圾袋、、驅蚊劑、防曬霜、紙巾、手電筒、瑞士軍刀和一點急救用品。當然，還要把水袋灌滿。把所有這些東西一件一件地裝進背包裏之後，我用手掂了掂，奔40磅去了，光這一袋子水就占了7磅！經過反複斟酌，決定把不是絕對需要東西拿出來，再減輕一點分量，隻好把照相機，望遠鏡都被舍棄了。
這不，才走了幾步汗就下來了。我停下來，吸一口水，擦一把汗，開始觀察周圍的景致。這段山路一直都在密林裏，看不很遠。高大的樹木遮天蔽日，雖是盛夏，卻不遭暴曬。如果一路如此，我的防曬霜就白帶了，蠻好再減幾個盎司。蟲子也不多，看來OFF也可以免了，又是幾個盎司…… 我正琢磨著如何減輕背上的份量，突然身邊一陣嗦嗦的響動嚇了我一跳，扭頭一看，一隻小鬆鼠正趴在樹幹上瞅著我。我定了定神，繼續走我的路。林子是寂靜的，但不等於鴉雀無聲。沙沙的風聲從樹頂上飄下來，帶給我一絲涼爽；涓涓的水響從小澗裏蹦上來，送給我一縷歡快；啾啾的鳥鳴此起彼落，和著我的手杖點地時錯落有致的節奏。於是，我的腳步也輕快了些，認準了阿巴拉契亞小道上矩形的白色標記，一路向北走去。
傍晚時分，我走上一塊高地，林子突然開了一個口，可以看出去好遠。“不走了，今天就在睡在這了。” 我這樣想著，到四下尋找可以搭帳篷的空地。在離開小道邊四五十步遠的樹林子裏，我找到了一塊大致平整的空地，還有人跡，看來我不是第一個在這裏過夜的背包客。在阿巴拉契亞小道上搭帳篷過夜的要求，是必須離開小道50碼但不超過100碼，任何地方都可以，不需要許可證，更不用預約。
搭好帳篷後，我又回到了林子邊上那塊開闊地，找了塊大石頭，支起爐子，燒上一鍋水，煮了兩包方便麵，一邊吃，一邊眺望著遠方，晚風拂麵，麵條飄香，遐意得很…… 正吃著，又上來了一隊4個背包客，很友好地和我打招呼：
“哈羅，在這裏過夜嗎？”
“是啊，累了，不想再走了。”
“你選了個好地方，很美。”
“謝謝。你們去哪裏過夜。”
“前麵有個小窩棚（shelter），我們去那裏過夜。晚安。唔，麵條好香啊。”
“晚安。” 我目送這幾個背包客出了視野，“不好！這麵條的香味會不會把熊引來？”
賓州有黑熊，雖然不多，但要是真的來了一頭，偷或是搶走了我的食物，倒也罷了。如果它把我也當成了食物，豈不是很糟糕。我再也無心享受良辰美景，三口兩口扒拉完麵條，仔細地清理了現場，然後回到林子裏，照著書裏的步驟，把所有的食物和垃圾袋一起放進一個結實的口袋裏，拴上尼龍繩，在附近找了一棵大樹，把食物吊在離地麵10尺，離樹幹和橫枝各5尺的空中，這才放心地鑽進帳篷，伸直了腰腿，去享受阿巴拉契亞小道上的第一個夜晚。
半夜裏醒來，沒聽見黑熊，而是聽見了稀稀瀝瀝的雨聲：這，就是阿巴拉契亞。
© 梁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