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回到了荷蘭,但我們對德國的探究似乎還沒結束。
在德國曆史上,先後出現過三個“帝國”。
第一帝國,也就是眾所周知的神聖羅馬帝國,從公元962年到1806年,它雖然號稱帝國,但隻是一個鬆散的封建國家聯盟。
第二帝國 - 德意誌帝國,1871-1918年,是德國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統一帝國,不過隨著第一次世界大戰的結束,這個帝國也隨之解體。
第三帝國 - 納粹德國,1933-1945年,持續時間最短,卻是當代德國人不想提及,卻無法回避的最不光彩的曆史。
一個多星期的德國之行,我們在浪漫之路上看到了第一帝國留下的曆史遺跡,也在鷹巢看到了第三帝國的影子,但那個相對來說存在感很小的第二帝國,卻一直等到了荷蘭,我們才和它相遇。
第二德國在曆史上隻延續了短短47年,卻經曆了三任皇帝。
威廉一世(Wilhelm I),在位時間:1871年1月18日 – 1888年3月9日,他以普魯士國王的身份,在宰相俾斯麥的輔佐下,主導了德意誌的統一進程,並成為德意誌帝國第一任皇帝。
腓特烈三世(Friedrich III),是威廉一世的兒子,被稱為“自由主義皇帝”,倡導改革,可惜是德國曆史上最短命的皇帝。
1888年對近代德國是極特殊的一年,先是威廉一世去世,腓特烈三世即位,但在登基第99天就因咽喉癌而駕崩,皇位由他的長子威廉二世繼承。短短四個月之間,德意誌帝國禦座三易其人,史稱“三皇之年”(das Drei Kaiser Jahr)。
威廉二世(Wilhelm II),以激進、強硬的個性聞名,在位三十年,可惜誌大才疏,在一戰中失誤連連,最後被迫退位,德意誌第二帝國就此結束。
1918年11月10日,威廉二世離開德國,流亡前往一戰的中立國荷蘭。
第一次世界大戰造成了一千多萬人喪生,二千多萬人受傷,戰後《凡爾賽條約》第227條明確規定將威廉二世定為罪犯,當協約國要求荷蘭引渡威廉二世的時候,當時的荷蘭女王威廉明娜(Wilhelmina of the Netherlands)卻斷然拒絕。
進入荷蘭後,威廉先在阿默龍恩(Amerongen)的一座貴族城堡暫住了一年多,然後在烏特勒支省的多倫鄉間購置了一間別墅,世稱多倫莊園,並在1920年5月15日遷居於他最後的安身之處。
清晨,我們來到多倫莊園(Huis Doorn),趁莊園還沒有開門,LD操縱無人機俯瞰這片德皇最後的終老之處。
這座建於13世紀,又經兩次重建的莊園占地50多公頃,威廉二世當時買下它,花了五十萬荷蘭盾。
莊園大門樸實無華。
莊園內,一座巨大的英式花園的盡頭,就是德國最後一位皇帝的最後一處宅邸。
威廉二世的大理石雕像後麵,那座三層小樓,就是他居住了21年,並在此撒手人寰的地方。
進入小樓,迎麵懸掛著威廉二世年輕和老年時的照片。
好萊塢2016年曾經拍攝了一部故事片《The exception》,以多倫莊園為故事發生地,片中扮演皇帝的是電影《音樂之聲》的男主人公扮演者Christopher Plummer(下圖),其扮相和威廉二世形神皆似。
莊園現在是荷蘭國立博物館,但樓內十八間屋子的陳設,卻依然保持著昔日威廉在世時的模樣。
八十多年過去,世人已把昔日叱吒風雲的德皇淡忘,每年來這兒參觀的遊人隻有區區五,六萬人。
博物館的導遊隻提供荷,德兩種語言講解,但這位大媽每次講解完,會再用英語詢問我們仨,有沒有什麽疑問。
一次大戰結束以後,歐洲有好幾個王朝土崩瓦解,其中哈布斯堡王朝的卡爾一世被流放到馬德拉島,依靠支持者的捐贈勉強度日,最後死於那座遙遠的小島;俄國羅曼諾夫王朝的尼古拉二世被滅門,相比較而言,威廉二世的境遇要好得多。
威廉二世能夠善終於多倫莊園,來自當時德,荷兩國政府的仁義。
威廉流亡荷蘭以後,雖然魏瑪共和國凍結了霍亨索倫家族的財產,但還是允許他們向荷蘭轉移資金,好讓德皇和皇後過上與他們身份相稱的生活。
雖然威廉二世流亡第一年收到超過六千萬馬克的匯款,但依然不足以維持小宮廷的奢侈生活,魏瑪共和國不僅又撥款一千萬馬克作為退位皇帝的生活費,而且還前後動用了64節車皮,把來自柏林皇宮和波茨坦皇宮的大量藝術品,金銀財寶,家具等運去多倫莊園。
威廉二世非常喜歡十七,十八世紀巴洛克風格的瓷器,家具和油畫,他在這兒的藏品超過三萬件,多倫莊園也成了在德國境外收藏德國藝術品最多的地方。
威廉非常喜歡東方藝術,這些瓷器和屏風都來自遙遠的中國。
他也喜歡收藏各式煙盒。
雖然遠離戰場,但老皇帝收藏了一大衣櫃的各式軍服,寂寞之時,他隻能看著這些軍服,遙想當年的英武了。
二十世紀三十年代,納粹在德國登上了曆史舞台,威廉二世起初以為,納粹的成功能讓德國重歸君主製,他的長孫將成為第四任德皇,他甚至派人和納粹聯係,但作為一戰老兵的希特勒卻不屑一顧,他認為威廉該為一戰的失敗負責,倒是希特勒的親信赫爾曼·戈林對德皇頗感興趣,威廉也曾在多倫莊園宴請過戈林。
夢想破滅後,威廉以學習荷蘭語、繪製戰艦圖,打獵,伐木打發時間。他砍伐的樹木劈成燒柴,不但自己的莊園用不完,還送給周圍的農民,他又有“多倫的樵夫”的稱號。
LD問講解員,為何當初荷蘭王室願意接納威廉?對方回答:兩個原因。
一,當時的荷蘭女王威廉明娜和威廉二世是親戚。威廉二世的母親是英國維多利亞女王的大女兒,而威廉明娜的母親和維多利亞女王的一個兒媳婦是姐妹,兩人關係極好。
二,威廉二世在做皇帝的時候,曾經幫助過荷蘭。當時為了遠離戰爭,荷蘭準備宣布自己是永久中立國,但這個宣布需要各個國家同意才有效。威廉二世和各國領袖打了招呼,從而讓荷蘭成了永久中立國,雖然這個中立國的宣布,也沒有擋住後來納粹德軍的入侵,但女王總覺得欠了德皇一個人情。
但女王反德的立場並沒有因為收留威廉而改變,威廉流亡荷蘭以後,威廉敏娜卻一直拒絕和前者會麵。
這麵牆上懸掛的都是威廉二世的兒孫輩,他和皇後奧古斯塔·維多利亞(Auguste Viktoria)共育有七個孩子(六子一女),孫輩多達二十多人。
威廉的臥室。
皇後奧古斯塔 維多利亞的臥室,她於1921年4月11日在多倫莊園病逝,她的遺言是:“我不可以死,我不可以把皇帝一人丟下。”
臥室的角落,擺放著威廉和維多利亞的相片。
但皇後去世十八個月後,威廉二世就和寡婦羅伊斯侯爵夫人赫米內(Hermine, Prinzessin Reuß zu Greiz)結婚。
1941年6月4日,威廉二世因肺栓塞在這間屋子裏去世,留下了兩條遺囑:
一,葬禮上不許出現任何與納粹相關的標識或者旗幟;
二,在王朝複辟前他的屍體不運回德國。
但納粹沒有理會他的第一條遺囑,依然在德皇的棺材上覆蓋了納粹的萬字旗。
參觀結束之前,兒子忍不住問了對方一個問題:二戰結束了,威廉去世了,為何荷蘭還不把這些藏品歸還給德國呢?講解員回答:多倫莊園的藏品被視為威廉二世的個人財產,而非德意誌國家或皇室的資產。根據國際法,這些私人財產並沒有理由必須歸還德國。
兒子低聲對我說:“荷蘭人蠻貪的。”
威廉二世的棺材被安放在宅邸後麵的孤零零的陵墓裏,隻有霍亨索倫家族才有資格進入陵墓憑吊。
此地也成為德國君主製擁護者的聖地,他們每年都會在威廉二世的忌日集結於此,以行紀念。
寂寞的陵寢前,孤獨的德國鷹爪踩地球,彷佛訴說著永遠逝去的帝國榮光。
終於來到本次旅程的終點站 - 阿姆斯特丹。
順利的還了車,14天行程,3500多公裏,橫穿三個國家,這是8年來我們自駕距離最長的一次。
阿姆斯特丹的公車係統很發達,也很複雜,我們折騰了許久,才弄清楚。
這是一座博物館之都,全城大小博物館,超過五十座,但門票價格感人,此行門票上的花費已經相當於大半張機票了。
我們首先去的是幾乎沒有展品卻極難預定的安妮小屋(Anne Frank Huis)。這個地方隻接受網上預定,而且隻在每周二相當於多倫多時間的淩晨二點開放預定,為了搶到票,那天我幾乎一夜沒合眼。
安妮 法蘭克(Anne Frank)是一個生於德國的猶太小姑娘,納粹開始反猶以後,全家從法蘭克福跑到阿姆斯特丹,沒幾年蓋世太保開始在荷蘭抓捕猶太人,她的全家加上鄰居總共八人就躲在了上圖的樓上,被改裝的夾層裏,過了2年躲躲藏藏,心驚膽戰的日子,最後還是被蓋世太保抓獲,全部被送集中營,安妮和她姐姐死在了荷蘭解放前夕的1945年,死時年僅十六歲,八人中最後隻有她的爸爸奧托 法蘭克幸存下來。
走入博物館,迎麵是一幅巨大的安妮的照片,這位美麗的小姑娘在躲藏的兩年裏堅持每天寫日記。八人被抓後,遺留在地上的日記被鄰居收藏,直到她爸爸歸來。
這是當初遮擋在他們藏身的閣樓前的書架。
狹窄的樓梯,他們躲藏的那兩年,全靠好心的鄰居為八人購買,運送食物。
這座博物館裏麵空空如也,當初八人被抓走以後,裏麵的陳設就被蓋世太保破壞了。安妮的父親奧托 法蘭克(Otto Frank)戰後歸來,堅決反對恢複小屋的原貌,作為安妮一家唯一的幸存者,奧托對於再現那些痛苦的記憶感到難以接受。他更傾向於讓“安妮之家”作為紀念和反思的場所,而不是一種完全複原的展示。\
這是保存下來的安妮日記。
出行之前,我特意去讀了出版的《安妮日記》,也看過根據安妮的遭遇發行的兩部好萊塢電影。
安妮是一個早熟的孩子,很多想法是大多數同齡人不曾有的。她有很多理想,想做作家,想做旅行家,走遍世界,可惜所有的夢想止於1944年8月4日他們被抓走的那天。
她在日記裏曾寫到,她此生最大的遺憾就是不會畫畫,後來全世界無數兒童寄來了他們畫的畫,掛滿了牆,他們想以此幫安妮彌補這個遺憾,這些年看過很多博物館,這是展品寥寥,但看過以後內心卻久久無法平複的一座。
安妮在日記裏寫到:“和其他那些沒有藏匿的猶太人相比,我們這兒就像是天堂。然而,等到以後一切恢複正常時,我一定會覺得奇怪,我們怎麽會落魄到這種地步?”- 她終究還是沒有等到答案出現的那一天。
夜幕降臨,我們走回酒店,難掩心中的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