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革命是觀念的革命,心靈的革命。張莊的革命雖然從懲處漢奸,剝奪漢奸財產開始,但在這個過程中,農民們開始破除迷信,轉變觀念。首先破除的就是基督教迷信和儒教迷信,其次就是對土地製度的敬畏和認可。經過幹部的反複教育,農民認識到:地主是完全靠農民勞動過活的;富人之所以富是因為他們剝削窮人;不應該再給地主交租子。其實這些迷信的破除都很不容易,教會撤了很多謊,可依然有人信;地主剝削農民,欺負農民,可農民依然認為交地租是天經地義,自古以來的事。幹部們就為他們算賬,讓農民認識到地主是如何剝削的,一直算到農民心服口服為止。但即使如此,也有很多農民不敢拿地主和漢奸的財產,怕地主漢奸秋後算賬,因為當時閻錫山正在進攻解放區,共產黨和國民黨誰勝誰負還不清楚。
張莊解放後最重要的一個觀念革命是男女平等。在此之前的幾千年裏,中國一直是個男尊女卑的社會,婦女地位低下,處在社會壓迫的最底層,可謂苦難深重。張莊解放後,與農會幾乎同時成立了婦女會。婦女會是由幾個村幹部的妻子發起和組織的,第一屆婦女主任是民兵大洪的媳婦。婦女會很快就成了婦女們的另一個娘家。這是幾千年來婦女們第一次有了自己的組織,有了一個能保護她們利益和權利的組織。張莊的第一屆婦女會的主要任務就是推動男女平等和婦女解放,這也是共產黨長期以來一直堅持的政策。
可當婦女們真的組織起來,走出家門,最先反對的往往是他們的丈夫。他們認為婦女出去活動是傷風敗俗的事。長期以來,他們一直認為他們用糧食換來的媳婦是他們的私產,而不是一個獨立的人。這種觀念與婦女渴望解放的意識產生了激烈的衝突。很多堅持參加村裏活動的年青媳婦回家後都遭到丈夫的毆打,但婦女們毫不示弱,而是起來與夫權統治進行堅決的鬥爭。
貧農滿倉的媳婦因為參加婦女會活動,回家後被滿倉揍了一頓,但她並沒因此而乖乖呆在家裏,而是去婦女會告了滿倉的狀。婦女會為她主持公道,第二天召集婦女大會,讓滿倉向她道歉並作出解釋,可滿倉滿不在乎,揚言“娘們們開會還不是為了勾引漢子”。這話讓與會的婦女怒不可遏,他們一邊大罵他,一邊撲過來,把他打翻在地,對他又摳又打,直打的他喘不過氣來一個勁告饒。從此滿倉再不敢打他媳婦了,人們見到他媳婦也不再叫滿倉媳婦,而是叫她的名字程愛蓮。
有了滿倉這個案例後,張莊那些愛打老婆的男人也收斂了不少,婦女會找他們談話後,都改變了態度。暴力雖然不文明,但管用。從此,張莊打老婆的事就越來越少了。
可婦女解放不單單是不挨丈夫的打,要讓男人真正尊重她們,必須要在能力上也要讓男人看得起他們,證明婦女確實能頂半邊天。婦女們認為男人瞧不起他們是因為他們不能犁地,如果樣樣都能幹,男人們憑啥還瞧不起我們呢?於是婦女會就專門組織耕犁學習班,一些婦女掌握了耕犁技術,的確讓男人為此刮目相看,自己也名聲遠揚。
張莊因為是淪陷區,黨支部建立的比較晚。村委會和農會成立的時候,整個張莊還沒有一個黨員。張莊發展新黨員和建黨的過程非常富有戲劇性,就像是從老電影情節裏扒的,可見那時的電影是非常貼近生活的。
翻身後,張莊的農民沉浸在翻身的喜悅之中,連見麵打招呼的方式也起了變化。以前見麵打招呼都是:“吃了嗎?”現在則跟八路軍學,見麵都稱同誌,問的是:”翻身了嗎?”
鬥爭果實分配完畢後,張莊那些以前無地和少地的農民感覺自己來到了一個嶄新的世界。他們再沒有債務纏身了,他們不欠任何人的錢,也不欠任何人的糧食,生平第一次掌握了自己的命運。那感覺就像一個張莊婦女描敘的,是從地獄來到了天堂。
貧下中農歡天喜地,地主富農們則感覺像天塌下來一樣。那些以前俯首帖耳的農民現在竟然敢起來剝奪他們幾輩子積攢下來的財產,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這種打擊對他們是毀滅性的,不僅是財產的損失,還包括精神和尊嚴上的挫敗,因此他們心中的仇恨也是刻骨銘心的。可以前仰仗的治安隊已經被消滅,閻錫山也沒能打回來,現在隻能指望蔣介石和美國人了。因此,地主的反抗首先就是擾亂人心,造謠挑撥,暗地裏宣傳蔣介石一定會打回來的,共產黨長不了,跟著共產黨分田分地的會受到嚴厲懲罰。在接敵區,確實有還鄉團反攻倒算的,這也為地主的宣傳做了佐證。
地主最普遍的反抗就是轉移和隱匿財產,這也是最讓農民憤恨的。那些隱匿和轉移財產的都被農民暴打,逼著他們說出財產藏匿在何處。地主最有效的策略則是美人計。地主的兒媳婦都有一些姿色,他們被打倒前,根本看不起那些土頭土腦的農民,現在被打倒了,這些地主的女人就開始勾引那些以前看不上眼的窮苦農民。
張莊有個叫存喜的雇農,解放前在鄰村的一個地主家扛活。地主把他當牲口使喚,讓他與牛羊睡在一起。地主的兒媳婦嫌他身上有羊糞味。見到他就躲,從不給他好臉色。解放後,還是這個兒媳婦,可對存喜的態度大變,每天見到他都暗送秋波,一到中午就給他包餃子,還給他縫補衣服,最後則是請他到她屋裏睡覺。存喜就這樣被美人計俘虜了,然後,地主的兒媳婦就讓他幫著藏東西。最後,這家地主的財產還是被分掉了,地主的兒媳婦去給人當保姆,地主也雇不起存喜了,他隻好回到張莊老家。可他與地主的兒媳婦有了感情,非常同情地主一家,回到張莊後也不參加鬥地主,也不接受分配給他的地主財產,還勸他母親也不要參加控訴會,說國民黨不久就會回來。看來地主兒媳婦沒少給他宣傳洗腦。
封建舊勢力反抗中用的最惡毒的一招是偽裝成積極分子打入共產黨內部,然後為國民黨和還鄉團通風報信,腐蝕和拉攏幹部。這一招確實給新生的政權造成很大損失。
由於地主的反抗,農民的鬥爭手段就更為暴力。在張莊,對漢奸和地主的暴力一直存在,而且很多暴力行為是不受控和過火的。很多漢奸和地主在鬥爭會上就被農民打死,根本沒有什麽程序正義。當時潞城縣委也比較左傾激進,在國共和談還在進行,中央還沒有推行土地革命政策時,就開始了土地革命。這也是清算漢奸的運動很快就變成打土豪分田地運動的一個重要原因。
與任何底層革命一樣,張莊的革命也同樣存在非理性的暴力。但韓丁引用一段馬克.吐溫為法國大革命辯護的話來為張莊的暴力革命辯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