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陳寅恪先生的最後二十年》
陳寅恪先生說:
“我們這塊土地,這些人,終其一生,不過苟且二字。所謂風光,不過是苟且有術;行路坎坷,不過是苟且無門。基本不過如此而已”。
議:這是有世界觀的人才有的中國人觀。這也是有了解放後的經曆更坐實的三觀。
《陳寅恪最後二十年1949—-1969》,就是一個民國讀書人活受共和國的罪的記錄,或者說,一個正常人活受一個不正常社會的罪的記錄。
陳先生是知識人,是職業知識人。在民國時,他留學,教書,再留學,再教書。聽不到他的思想,隻聽到他的知識傳授。因他的知識水準,而受到尤其的尊重。這本身,說明著那時的社會正常。
陳先生在民國,說不上有思想。“獨立之思考,自由之精神”在民國是隨處可以聽到看到的。但到了解放後,陳先生卻顯出很有思想。其實讀他這時期裏寫的文章,詩詞信件,也都老言老語,和民國時期寫得沒有差別。但卻正因此,顯出有思想來。
題外話:四九年之後的“有思想”,甚至像“異見”,放在民國,接近沒思想;放在歐美,就是瞎想。
回到議題。陳先生的所有,像桃花源裏的人物。他不知道,除了這樣,還有什麽別的活法。他的寫作語言,是典型的半文不白,即不說“人話”;寫的詩詞,聊以自娛,給幾個要好的看看;做的研究像寫柳如是傳,和以往的學術著作,一個風格。他的夫人,和他一樣。
題外話:陳先生的夫人陳筼,寫一手好字,那書法教養,在解放後的字跡中再也見不到了。她和陳先生一樣,活在正常之中,不和不正常的周圍融合。和陳先生一樣,都有一種拒絕不正常的基因。
回到議題。解放後,到處在劃革命和反動的界限。這是個坑。現在叫唱好唱哀,正負能量。陳先生睬都不睬它。不北上做社科院的領導;不參加大批判,大辯論;胡喬木等大官來了,就提出版書的要求。別人問他為什麽不在四九年跑去台灣,答:何必呢。是的,正常的人都會這樣想,知識人,憑知識吃飯。到哪兒,有多少差別呢?
題處話:清末民初間長大的人,往往有種“迂”,被舊生活秩序給“洗腦”了,沒法相信這種秩序之外還有別的生活秩序,“哪朝哪代都得憑手藝吃飯”,就是其中之一。自己有整理清未民初蘇州生意人檔案的經曆。那些個賬目,信函,便條,門帖,像一堵牆,把解放後的新社會擋在牆外,那裏麵的人情世故有如《城南舊事》,鄧麗君的歌,和自己周圍的所有,-點不搭。
回到議題。《陳寅恪的最後二十年》有個地方寫得不準,總帶有一種撥亂反正的味道,總帶有一種為陳寅恪叫寃叫屈的味道。而這正是新社會的味道。這本書,好讀的地方是寫陳先生的起居小事,怎麽和阿姨相處,怎麽讓助手去借書,許多生活上的小習慣,等。最不好看的,是議論部分,所謂“反思”“反省”,其實就是另一種講用稿和大批判稿。
陳寅恪的意義,在他的知識多得成了“教授的教授”,也在於他的強,不合時宜的學術追求,更在於他按清末民初人的生活節奏過日子,不與時俱進。
題外話:新社會本身就是個坑,在裏麵呆久了,小粉紅,六四人士,中國大媽,“懂什麽叫外交豁免權嗎?”層出不窮。
回到議題: 常臨讀清以前的碑帖。原以為,寫多了,也能寫出他們的筆下。近來,細讀趙之謙尺牘,明白了,筆觸結字都可以學,可那重書法教養,學起來,門兒都沒有。聯想陳寅恪先生,他就是一種正常人的人格。而在四九年以後的社會中,竟成了奇葩,說明著,這是個什麽社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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