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幾千年的封建社會,翻來覆去,不管如何改朝換代,基層治理結構一直沒變,一直是鄉紳治理的宗法社會的超穩定結構。這個治理結構節約了國家資源,但同時也阻礙了農業的發展和向資本主義的過渡。宋明時期雖然出現了商業革命,可在生產關係上依然沒什麽進步,也就沒能跨入資本主義門檻。中西學者對中國為啥沒有率先進入資本主義有諸多論述,可我比較認同的是中國的基層治理結構和生產關係是阻礙中國進入資本主義的最重要內因。當然,外部帝國主義將中國納入殖民主義體係則是外因。
這從韓丁對張莊這個典型的觀察了解和調查分析就能看出這個基層社會形態是如何阻礙中國進入資本主義社會的。對張莊的解刨也是對中國農村社會的解刨,畢竟,舊中國的所有村莊與張莊都具有同質性。
越是貧窮的地區,剝削就越殘酷,壓迫也越深重。張莊就屬於貧困地區的貧困村子,所以這裏的剝削和壓迫既殘酷又深重。韓丁在張莊期間,訪貧問苦,記錄了很多貧苦農民講述的土改前的悲慘故事。
王從來的媳婦是個童養媳,其婆婆並不是丈夫的親媽,隻是其收養的兒子,實際就是不花錢的長工。她九歲時被賣給王家當童養媳,受盡了虐待和侮辱。下麵是她給韓丁講的自己遭遇:
“起先因為我才九歲,隻管放羊喂豬,每天上山放羊,晚上回來喂豬。”
申發良和王從來夫婦的遭遇在張莊並非特例,韓丁記錄下的悲慘故事一個比一個慘絕人寰。賣兒買女的,流落他鄉的不勝枚舉,還有那些全家餓死的,連控訴的機會都沒有了。
地主階級對中國的危害不隻是剝削無地和少地的農民,還消滅了中國可能出現的中產階級。通過高利貸消滅富裕農民,是地主放高利貸的後果,盡管這也許並不是他們的主觀故意。沒地沒房的窮人很難接到高利貸,因為沒有抵押物,隻有那些有地有房的中農和富農才有資格借到高利貸,也因此,被高利貸搞的家破人亡的往往是那些稍微富裕點的農民。在張莊也發生過一起與《活著》裏類似的故事,地主沈金河看中了富農裴虎義的八十多畝地和二十間好房,就引誘和縱容裴虎義抽大煙。抽上大煙的裴虎義自然就家業敗落,不得不從申金河那借高利貸。最後命運和《活著》裏的富貴一樣,土地和房屋都抵給了申金河,一家人流落他鄉。這種農民不斷破產的故事,在幾千年的中國封建社會裏不斷上演,並不是民國時期獨有的。
張莊人對韓丁說:“我們窮人一生下來就欠著債。娃娃滿月時,全家都想慶祝。為了包頓餃子做點吃的就得出去借錢。娃還不會坐,就已經欠下了地主的債,等到長大時,連利息都背不動了。”
“苦難幾乎無處不在,但那時張莊最可怕的還不是這種和那種苦難,而是毫無改變的希望。可怕的悲劇一幕接著一幕,並且永遠不會完結。”(P80)從張莊土改前的狀況就可知道那時的中國什麽樣。
地主階級殘酷剝削農民積攢了資金,可他們卻對提高生產力毫無興趣。提高農業產量隻有一招,就是使用農家肥。他們也沒有能力和興趣興修水利,搞農田基本建設。張莊地區十年九旱,如果農田得到灌溉,產量可輕鬆提高一倍。可地主的興趣隻在奪取土地和銀元,土地租給貧雇農,銀元埋在自己後院,以備不時之需。農業積攢下的寶貴資金都被白白浪費和閑置了。
韓丁認為:“資金閑置,勞力浪費,生產衰退,這是當時的社會製度造成的後果。從長遠看,這個製度給它的受害者和它的受益者,隻能同樣帶來災難。”(P60)這個判斷已經由曆史證明了是準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