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是一個喜歡寫信 / 收信的人, 幸運的是, 他有一個喜歡收信 / 寫信的女兒.
大概從小學二年級開始給父親寫信, 寄信. 每次, 外婆交到我手上的郵資, 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在信封的右上角貼郵票時, 戰戰兢兢的唯恐貼歪了, 然後, 踮腳尖, 瞄準郵筒微微張開的嘴巴, 喂它一封信, 用小手指探查好幾遍, 確定信件已然被吞噬, 進入郵筒的肚子裏.
我的信是與朝露, 或是與冷夜一同送到父親的手裏, 不曉得, 但是, 想象中, 郵差將字跡扭扭稚嫩的信封遞給父親時, 飄忽的笑意在眼角閃爍. 於是, 分明聽見海風噓拂他的呼吸聲: 我女兒來信了! 媽媽說, 爸爸讀罷, 我的信就在他的同事之間傳閱. 兒時寫給父親的私信, 一些在中國南海海防的錚錚漢子都讀過了. 以至後來, 後來的後來, 我長大, 他們老了, 即使初見, 相逢似是燕歸來; 看似陌生, 也是遠親.
父女互通書信的習慣, 終止於他從海軍轉業回穗, 又重新開始於我漂洋過海到北美. 小時候用鉛筆和格子紙寫的信, 找不到了, 甚至忘了寫過些什麽. 我把離開嶺南後居住雲城, 父親寄來的信, 連同信封, 小心翼翼地放在結實漂亮的盒子裏, 這些是我的, 在時間滔滔長河中, 隻屬於我一個人的泉眼.
記憶中, China Post 的身軀渾厚包容, 它外衣的顏色, 比淺綠深, 比深綠淺, 一直是那樣的顏色, 如情書中的那一句 “海枯石爛不變心”. 世事變遷, 如今, 誰還殷殷地在箋紙上寫信, 或, 巴巴地等收信? 全是電信, 飛信, 短信, 彩信, 閃信了呀. 通信和通訊, 代之以電話 (移動, 網絡, 衛星), 以及語音, 視訊, 網際網絡; 信息速遞, 數字時代之後, 以視覺圖像交流的體驗時代, 即將到來; 未來, 將是生物識別, 人腦是宏數終端.
打開信箱, 不論實體的或電子的, 有地產經紀, 車行經紀的信, 各行各業促銷的廣告 / 優惠券, 當然, 還有帳單. 如山泥傾瀉的信件或信息, 有多少巴仙是心之所盼, 值得收, 值得藏的呢?
那天, 陽光含笑, 從頭到腳打量我的衣飾. 在越秀區環市東路, 與一個綠色的圓柱狀郵筒不期而遇, 人來人往, 誰會再多看它一眼? 這才意識到, 舊郵筒恐怕快要進博物館成為曆史文物了, 拍照一張, 題為《郵筒不要哭》, 回家細看, 驟然發現一位非智能 Lady 的身影裝了進去, 身穿一件棗紅色 COACH 限量版 2024 龍年衛衣, 圍一條 Fendi 絲巾, 左肩右斜背 Fossil 的包包, 朦朦朧朧, 回味無窮, 我把自己寄給了我想念牽掛的人, 天意啊!
木心說, 信是寫給別人的日記, 日記是寫給自己的信. 從前慢, 簡單, 質感, 豐滿.
從前也離詩意很近 ---- “雲中誰寄錦書來, 雁字回時, 月滿西樓”.
點擊年代, 博文是寫給別人的日記, 日記是寫給自己的博文. 風韻猶在麽?
人們早已不喜歡通過綠色, 紅色, 藍色, 紫色的, 或者, 圓形的, 方形的郵筒寄信了. 三少 ---- 寄的少, 情書少, 好信少. 《往事隻能回味》艾怡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