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還遠方——茶壇近日在聽歌唱戲,也隨個大流,分享一篇聽歌的舊文。

 

(一)

      有好多話,想說。卻不知從何說起。
      一個話頭冒起,按下;另一個話頭又起,又按下。
      心緒零亂,思路紛繁;意念跌宕,稍縱即逝。回回神,細梳理,竟毫無頭緒。
      前些時,有個測試人格分裂的program。很好奇,以身試法,結果得分很高。
      心緒也好,意念也罷,凡事多思多想,這本身不是問題。問題在於,若試圖進入每個想法所對應的角色及其精神狀態,便會迷失。迷失而不能自醒者,最終會撕裂自己的人格。
      剪不斷,理還亂。在雜亂無章的思緒中,費勁地梳理。終於發現,所有的思緒,均與一首歌有關。


(二)

      腦海裏,不時地回放著這首歌。
      第一次聽到的版本,是楊山演唱的。楊山自己說沒發揮好,所以失去了躋身2016年《新歌聲》8強的機會。可他並未氣餒,在緊跟著的一個慶典晚會上,又堅持重唱一遍。在楊山先後兩次對這首歌的“並不完美”(他自己的謙辭)的演繹中,我注意到那四位導師的神態,呈現出少見的一致:凝重、收斂、安靜,甚至還有幾分難得的謙卑。這與他們在聽其他歌手演唱時的千奇百怪的誇張表情和肢體做作,形成了鮮明的比照。
      這,撩起了我對這首歌的濃厚的興趣。
      這首歌打動我的,首先大約是曲子。整首曲子,自始至終,委婉回旋,空曠悠長。曲子的主調低沉,旋律徐緩,宛若一條奔向遠方的長河,流淌著蒼涼與孤寂。而在波瀾不驚的水麵下,又湧動著無盡的幽怨和惆悵,如泣如訴。當聽到“遠在遠方的風,比遠方更遠”,詞曲交融所形成的那種氛圍,讓人肅然,乃至令人不由得一陣心悸。特別是句末的那個“遠”字,拖著長音,一拍、一拍、再一拍。最後一拍,把“遠”拖成“怨”。霎那間,讓人恍惚感受到一種浸透骨髓的悲愴和滿腔熱血的凝固!


(三)

      譜曲者叫張慧生。這個名字聽起來,恰似“遠在遠方的風”。傳說慧生是中國第一撥吉他手,是高手中的聖手。崔健說:“他玩得比我好”。也有人說,一旦彈起琴來,他特別地安靜專注,像嵇康在樹下打鐵。因此還有人由這首曲子,聯想到嵇康的《廣陵散》。今人無從聆聽嵇康版《廣陵散》,隻能依稀回望魏晉時代那段曲絕人亡的壯烈悲歌。這種聯想也許顯得多少有點過,卻至少說明曲子本身的非同凡響。
      愛屋及烏,聽曲賞詞。歌詞是詩人海子寫的一首短詩:

           目擊眾神死亡的草原上野花一片
           遠在遠方的風,比遠方更遠
           我的琴聲嗚咽,淚水全無
           我把遠方的遠,歸還草原          
           一個叫木頭,一個叫馬尾
          

           我的琴聲嗚咽,淚水全無
           遠方隻有在死亡中凝聚野花一片
           明月如鏡,高懸草原,映照千年歲月
           我的琴聲嗚咽,淚水全無
           隻身打馬過草原

從體裁上講,這是一首新詩。新詩從來都不是我的興趣所在。在我看來,新詩太自由,不僅表現在形式上不拘格律和音韻,還體現在意念上不求通達和邏輯。章句零碎,轉承突兀;夢囈充斥,口水泛濫;意識流的奔突,蒙太奇的閃屏;讀來讓人撲朔迷離,瞠目結舌。這是我對新詩的感覺,如果還能找出感覺的話。
      這裏絕沒有對詩人的不敬!相反,我由海子,也想到了與嵇康同時代的另一位人物,王弼。這位注周易、釋黃老,開魏晉玄學之先河的中國古代哲學本體論的拓荒者,剛過24歲,就去世了。流星耀眼,轉瞬即逝。海子則是上世紀80年代朦朧詩新學院派的領軍人物,發表了大量的作品,包括係列長詩、短詩集、小說集、舞台劇等。網頁上介紹,海子所代表的新學院派,崇尚人文的精神,探尋生命的玄秘。海子的詩,還浸染了一種高冷而又孤傲的貴族氣質,如“隻身打馬過草原”。
      在網上讀這首詩時,對其中幾行詩的遣詞造句,印象頗深。由此,還記起了這樣一段對話:Over thousands of years, we built words on top of other's。這是NPR對一位女作家的采訪。I love making things out of words。Words build people up, and the real creative power is in the words。


(四)

      毋庸置疑,這首題為《九月》的新詩,語言有幾分新奇,意念有幾分玄妙。也許正因為如此,才吸引了吉他聖手慧生,為其譜曲,使這首“養在深閨人未識”的短詩,得以傳唱開來。
      後來,盲人歌手周雲鵬聽了慧生的版本,對詞曲稍作改編,加入西北民歌《悵望祁連》中的兩句:

           亡我祁連山,使我牛羊不蕃息。
           失我胭脂山,令我婦女無顏色。

並采用噓聲念白來表現,更增添了一層神秘色彩,聽起來讓人毛骨悚然。
      這首歌也使楊山著迷,在今年《新歌聲》中,他說服導師,選這首歌作為自己衝擊8強的曲目。雖然失敗了,但由於他在這個舞台上的演繹,終於使這首歌更加廣為人知。


(五)

      在這首歌的背後,還有一個沉重的話頭,有關詞曲作者的命運。
      歌詞是海子寫的屬於新詩體裁的一首短詩。據說寫新詩的詩人,思想異常活躍。詩人吟詩時,各種意念如脫韁野馬,橫衝直闖。吟著吟著,詩章未成,人格已撕。海子就把自己給撕了,臥軌時,年僅25歲。
      慧生在海子去世後,彈著吉他為這首詩譜曲。曲成後,在一個小圈子裏,孤獨地吟遊,卻難覓知音。幾年後,也結束了自己年輕的生命。
      是宿命,還是輪回?從王弼到海子,從嵇康到慧生,命運之鏡,如明月高懸,“映照千年歲月”。


(六)

      這首歌也留下了許多疑問。
      楊山在《新歌聲》第一次演唱完這首歌之後,對“一個叫木頭,一個叫馬尾”作了解釋。海子的原詩是:“一個叫馬頭,一個叫馬尾。”馬頭和馬尾是馬頭琴上各自分離,而永遠也不會走到一起的兩個部件。
      我讀這首詩,也好奇,究竟是何種心境,導致詩人吟出如此苦冷的詩行。掩卷沉思,我不禁自問:

      是所有的希望破滅(眾神死亡)?
      才如此失落茫然(遠方的風)?
      才如此悲情絕望(琴聲嗚咽)?
      才不得不棄世逃避(歸還草原)?

還有,這首歌為什麽以《九月》為題?為什麽不是《遠方》?
      至於更深遠的內涵,我決定不去捕風捉影了。還是把這“遠方的遠”,歸還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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