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格爾在西方哲學史上“首創”的包羅萬象的辯證體係,來自中國的“道”——萬物有機、雜多元一。J.J.克拉克指出:“中國的有機整體與全息感應的宇宙觀,吸引了萊布尼茲;他由此而形成的理論,好幾個世紀的德國哲學家,諸如赫爾德、黑格爾、謝林、柯勒律治和史末資等。”
被黑格爾所擷取的“道”,在很大程度上是老子的。——黑格爾的“絕對精神”,包含“無”和“有”;再是矛盾展開,經過“正反合”(陰陽和),從“道的異化”到“道的複歸”,即回到道的本身或絕對精神本體。這就是說,黑氏哲學的有價值的部分是他對老子思想的“闡弘”,而其錯誤的地方則是黑格爾自己的“發揮”。與亞當斯密遊學法國,有緣透過重農學派聞道於華夏,從而構造他的經濟學一樣,黑格爾赴巴黎,問學於法國漢學家雷慕沙,擷取老子的“道”與“正反合”(無→有→反/複,陰→陽→和/合,以及“一二三生萬物”)。另外,黑格爾在他的自傳中承認,他所創造的正反合辨證邏輯定律正是得自《易經》的啟發。在其所著的《哲學史講演錄》中,他讚歎易經,他感慨地說:“《易經》包含著中國人的智慧。”
黑格爾在其著述中多次介紹老子,但幾乎全是批判或否定,這迥異於其前後乃至現代西方的“道家觀”。其前輩萊布尼茨從中國文化獲得靈感,而首創近代歐洲的“辯證法”;萊布尼茨告誡歐洲學界:“我們這些後來者,剛剛脫離野蠻狀態就想譴責一種古老的學說,……這真是狂妄之極!”按照黑格爾的“否定之否定”,他對老子越是反常地否定,也就越是“肯定”他倆在此方麵的相關性。實際上,黑格爾是以大篇幅“述作”《道德經》之五千字,來構造其“辯證法”的,但他硬說中國沒有思辨哲學;黑格爾簡單地把老子的“道”、“反”與“陰→陽→和”分別改為“絕對精神”、“否定”和“正→反→合”。正如博爾納•貝貝克教授所指出:
老子雲:“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起因於各種各樣的矛盾,它總的被描繪為……陰和陽。……這個辯證觀念被黑格爾簡單化,失去完美,他用於解釋曆史。……孔子強調,辯證關係不是從一個極端(左)到另一個極端(右)的短暫延續,而是不斷的雙雙和解。黑格爾……提出總的過程的第一步是“正題”,它表示一定的曆史時間;在其被一個“反題”所對抗之後,便有一個新的發展,即“合題”。在下一個時段,合題就成了正題。在某種意義上,黑格爾竊取了陰陽和兩極(左右)動量;他試圖把它打造得概念嫵媚和客觀式樣,並且使之簡單化到與有機係統無關的程度。
極為諷刺的是,在其辯證法的專著《小邏輯》中,隻字未提老子,卻直接地使用“有”和“無”的概念不下百次——此兩者的“對立統一”是《道德經》主線的首尾相連的環節,黑格爾豈能不知。他為了暗襯是他自己“獨創”了這對矛盾(有無)
以下略為對照一下《小邏輯》與《道德經》中的相關言論:
〔老子〕有無相生。≈〔黑格爾〕……是一個純粹的無,但無中卻包含有,同樣……是一個純粹的有,但有中卻包含無。
〔老子〕有無相生(動態,如陰陽圖)。≈〔黑格爾〕足以表示有無統一的最接近的例子是變易(Das Werden)。……所以,變易就是有與無的統一。
〔老子〕與物反矣,然後乃至大順。≈〔黑格爾〕精神總是要通過自力以返回它原來的統一。
〔老子〕天下萬物生於有,有生於無。≈〔黑格爾〕“有”的對方,直接地說來,也就是無。總結起來,“有”是第一個純思想,無論從任何別的範疇開始……,都隻是從一個表象的東西,而非從一個思想開始:而且這種出發點就其思想內容來看,仍然隻是“有”。
〔老子〕吾不知誰之子,象帝之先。≈〔黑格爾〕上帝隻是最高的本質,此外什麽東西也不是。
〔老子〕反者道之動。≈〔黑格爾〕在辯證的階段,這些有限的規定揚棄它們自身,並且過渡到它們的反麵。……如果單就其自身的性質來看,如何立刻就會轉化到它的反麵。
〔老子〕象帝之先。/有物混成,先天地生。≈〔黑格爾〕絕對精神先於自然界和人類社會而存在。
〔老子〕穀神不死是謂玄牝。玄牝之門是謂天地根。綿綿若存,用之不勤。/獨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為天下母。≈〔黑格爾〕絕對精神不是消極被動或僵死不動的東西,而是一個具有創造性的、處於運動發展過程中的主體。
〔老子〕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歸根複命。≈〔黑格爾〕它的發展經曆了三個階段:第一階段是邏輯階段,絕對精神作為純粹抽象的邏輯概念,超時空、超自然、超社會地自我發展著。第二階段是自然階段,絕對精神轉化為自然界,表現為感性事物的形成。第三階段是精神階段,絕對精神又否定自然界,先後表現為主觀精神(個人意識)、客觀精神(法、道德、倫理等社會意識)和絕對精神,又返回到自身。
〔老子〕萬物負陰而抱陽,衝氣以為和。/ ≈〔黑格爾〕這就需要精神通過正——反——合的辯證法運動,從而分階段地把種種事物實現出來。一開始,絕對精神是在純粹的“概念”世界裏麵運動(正);然後從概念中把自己外化出來,形成了有具體物質內容的自然界(反);經過了一番折騰後,精神揚棄了自然界,結合了前兩個階段,重新回到精神的表現形式中(合)。
當代德國哲學家R•艾爾伯菲特撰文《德國哲學對老子的接受》,其中寫道:
黑格爾……對於德國哲學中出現與“道”的思想的接近,是有先行指導意義的。如此,黑格爾對於老子的接受……也畢竟被包含進了哲學史……。歐洲中心論的哲學奠基者黑格爾,以歐洲中心論的方式,讓非歐洲文化為其自己的體係服務,並使得非歐的思想傳統不再有尊嚴。
老子超越於自然之表象(鬥爭:欲動作凶、福兮禍伏),和合於自然之本質(和諧:道法自然、清淨無為)。而黑格爾則相反:與自然之本質(和諧)對立,說是反思、超越;“突破性”地發揚物種的競爭性,說是理性、自由。這樣,黑格爾就把老子的保護生態與熱愛和平的生命精神,顛倒過來,變成了支持征服自然、征服世界的理論,變成了害萬物、反眾生的邪說。黑格爾發揮諸神上帝之荒謬,與自然搏鬥,強使它為人服務和犧牲。
羅素在其所著《西方哲學史》書中寫道,“黑格爾的學說幾乎全部是錯誤的。”所以希特勒很看重它,他用黑氏哲學來為其發動世界大戰作辯護,稱一切都是為了日耳曼民族在世界曆史中的應有的“存在”。然而,德意誌的戰爭狂在戰略上是很愚蠢的,他們隻知道克勞塞維茨的“以暴易暴”(暴力優勢),而茫然於孫子兵法的“伐謀伐交”(正合奇勝)。眾所周知,兩麵受敵是兵家大忌。德國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中於此方麵飽嚐苦果,而第二次世界大戰則重蹈覆轍。
作者簡介:諸玄識,畢業於中國人民大學,1990年赴英國阿伯丁大學深造,目前在英國從事研究工作。文章來源:摘選自諸玄識《黑格爾抄襲老子製造西方中心論》第三節(全文共七節),諸玄識新浪博客2017年2017-01-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