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巴黎,任意識流

 

 

 

 

希臘館和埃及館

 

歐美般般好,般般自希臘。這,落在藝術這事兒上,出得了一套套莎士比亞全集,人間喜劇,卻出不了《百年孤獨》《山海經》。希臘館,像個洗腦館,專門正“三觀”。幾個小時走下來,和做禮拜聽說教的感覺,差不離。

 

歐幾裏德的前後,很多希臘人跑去埃及學這學那。鬼使神差,他們搗斥出了科學係統。堅信,黃金分割律這事,古埃及人不會不知道。重點來了。古埃及人分得清,科學理性這些個用在造木乃伊,圖騰,雕塑上,不行。古希臘人在這點上,分不清,比起古埃及人,差得不是一星半點。一進埃及館,這點就一清二楚。

 

石獅,一張張得不能再大的嘴巴和一個翹起的尾巴外,絕無其它。真所謂想什麽呀?隻要感覺。

 

方尖碑上的像形字,那些個鳥,獸,刀起刀落,全刻在它們的魂上。盯著看,看到走不動。

 

埃及男人的壯,不像大衛,大力神胸肌二頭肌大頭肌解剖圖般地秀,而是大布一裹,大手按劍,凜凜一立,讓你猜那力道。

 

完全無視像不像,根本不管有沒有,我的感覺我做主。都說古埃及文明玩完了。也是,四顧埃及館,滿目的玩,極致的玩。藝術玩到這份兒上,哪有時間管那麽多多快好省之類的理性。

 

畢加索見到古埃及藝術,跪了,他沒法再去盧浮宮希臘館了。

 

聯想: 篆,金文,蝌蚪文,隸,就是中國書法的古埃及;二王之後,就是中國書法的希臘館。

 

羅馬不是一天造成的。下一句話也當說:它是從希臘那兒學來的。拿破侖來個痛快的,直接把它們化整為零,運回來,造出個巴黎。

 

埃菲爾鐵塔,隻是巴黎的一個胸針。凱旋門,才是巴黎的魂。走近,登上,往細裏看,卻無處不顯古希臘的靈。

 

古希臘人是把別人的路讀成了自己的書;古羅馬人是走萬裏路,也把萬裏路當萬卷書讀,然後造出讓別人讀的書;巴黎是拿破侖胸中一直有的書卷,他行萬裏路,像是在展開他胸中的書。展開不了,就把巴黎當書,把路上所得全放上去。

 

香榭麗舍大道

 

在香榭麗舍大道上走,想到“述而不作”。孔子在這兒,腳抬起,想往曆史哲學裏跨。他一定感受到了什麽,譬如,素日裏許多的“我認為”很窄”,很low 。當有一個更大的東西。

 

開始燒霞,光輝從凱旋門裏向香榭麗舍大道傾瀉。停下來看。孔子想到了更大的東西:“父父子子,君君臣臣”。蠻了不起的。這個思維的高度,高過了當時所有的人。

 

漢人不得天啟,沒有黃金分割的上帝點睛,沒有天賜的幾何法則參悟。忙於糊口的民族生涯中,漢人在吃喝住穿中撞。孔子,可謂其中智慧最大的。他想的是通古今之變,不是立一家之言。孟子,所以是第二把小提琴,原因在這。

 

從凱旋門裏瀉出的光輝,很快就和千千萬萬的車燈結成一個光河,在香榭麗舍大街大道上奔流。在鳳爪入味,還是鹵肉更到味之間的思索,味蕾昂起頭來,甚至看不起思想。孔子想不下去。可已經招生了,一條條的臘肉也收了,學生們也租了房子。開講吧。於是就搗起漿糊來,什麽仁義禮智信,學而不厭 誨人不倦啊。

 

馬克思有本書叫《哲學的貧困》。孔子遇到了思想的貧困。《論語》,很辛苦。讀到可憐孔夫子。一會兒仁者愛仁;一會兒,仁,人也;一轉身“克己複禮為仁”,幾十歲的大男人饒什麽都行,就是不能饒舌。魯迅用《現代中國的孔夫子》吐槽孔夫子,就是盯住了他的饒舌。

 

入夜的“小巴黎”(一個中國小留告訴的,中心這塊兒叫“小巴黎”,)鬧於晝。黑夜掩著,四周說話的聲音陡地猛加分貝,好多女孩的步子,大而耍,根本就不care 撩起的裙擺有多高。漢民族,由此變成了思想上的小可憐。左丘明注解孔子的《春秋》,一下把孔子思想的高度拉到“春秋筆法”也即罵人不帶髒字的水準。後來的司馬遷,將思想的尺幅進一步縮小成“成一家之言”的家庭作坊規模。自圓其說的小家子氣思想風格定型了。

 

 

 

盧浮宮

 

盧浮宮,排隊買票。陽光蠻烤人的。打開手機,看《黃庭經》小楷截圖,碑刻,尤其精致入微的那種。

 

這碑,看了幾十年,就是覺得還有的看。照麵,我看它。它也在看我吧?會瞬間犯迷糊。這“子”字上部的橫勾末梢與下部豎勾的起筆的連接篇,兩個月芽尖尖的相遇,精銳得看到想出聲示驚。每個豎,撇的開筆,墨如堆,卻不坨,豎和撇的走向像從中抽絲出來。

 

在很多古希臘羅馬石雕間走。一雙雙帶著頂級度量衡的眼睛,把看到的人物精準鑿出,暖肌,涼膚,筋脈曲張隱隱,小男孩的嫩藕臂。想到《黃庭經》,對,它也有如此的準頭。字的原跡應當比刻出來的更敏感才是。忽然覺得,這般的精準,有點匠氣了。抬頭看牆上一列聖徒石雕,什麽什麽都熟透了,站樣,眼神,表情,一個廠家的產品。

 

希臘館裏的畫,塑,有點像魯迅的《阿Q正傳》,先有思想,再去找素材來說明思想。看多了它們,想什麽,看什麽,像被一個外來的度量衡給套住了。《蒙娜麗莎》就是個標準像,國婦,族臉譜。倒是人見人愛,就是不會想到去泡她。

 

二王的字是不是也有點這味兒?最起碼《黃庭經》有點兒。

 

自驚,在盧浮宮,想這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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