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從《流浪地球》開始,中美競爭的話題,就突然延伸到了科幻片領域。這可能會讓很多人熱血沸騰,大國崛起的自豪感油然而生。
但熟悉美國科幻片的朋友,會尷尬的發現,老美從未把競爭意識植入片子裏,從未把中國當做假想敵。也從未輸出豪情萬丈的國家主義,讓人覺得他們美利堅牛逼轟轟的樣子。
我也勉強算是個科幻迷,看過斯皮爾伯格的“穿越三部曲”,諾蘭的“時間三部曲”,頗有反烏托邦意味的《黑客帝國》係列,又或是科幻驚悚類的《異型》係列,以及星球大戰係列等等。如果說這些片子有哪些共同點,構成了讓人最愉悅的觀影體驗,我覺得就是它們從不吹噓自己的國家有多厲害,沒有絲毫意識形態上的冒犯。
比如我最早接觸的科幻片《回到未來》,講述的是一個少年隨著瘋狂博士穿越到過去,為觀眾演繹了什麽叫“祖母悖論”。以及時間旅行去改變未來造成的蝴蝶效應和恐怖惡果。
《星際穿越》應該是硬科幻裏的翹楚,但除了拯救人類和眼花繚亂的科技以外,最令人動容和印象深刻的,還是時空扭曲之下,父親探望鶴發雞皮的女兒,那一幕別樣的親情。而《異型》,基本是心跳和刺激,這種很純粹的體驗了。
所以,美國大片之所以暢銷全球,美國的文化輸出能力之所以強,是因為它所承載的精神內核,都是全人類所共有的東西。如科學探索精神,家庭親情,以及人皆有之的感官需求等等。
假設,如果《回到未來》講述的是一個少年穿越到過去物質貧瘠的美國,再回到未來親眼見證大國崛起,從鮮明對比中感懷美國的強大,並為此驕傲不已;
如果《星際穿越》講述的是地球毀滅之際,美國和他的盟友以色列,合力拯救全人類的故事;
又假設,《異型》是某國秘密研製的生物武器,最終被彪悍的美國人所殲滅。等等,那麽首先,我可能就不會成為一個科幻迷;其次,我會覺得美國人都是一些愛臆想的自大狂。一邊樹立假想的敵人,一邊吹捧自己如何威武。
而這,多半也是《流浪地球》在國內狂攬幾十億票房,而海外票房卻隻有區區幾百萬美元的原因。這不單單說明故事本身的平庸,更因為你沒能提供一個可以讓全人類為之共鳴的精神盛宴。包括《戰狼2》也是,國內近60億票房,海外卻僅僅百萬美元。
老外誰會掏錢去看“中國的護照有多牛,做中國人有多自豪”呢?
這個其實還不是重點,國家主義翻譯成英文,叫Nationalism。然後這個單詞再翻譯回中文,我們管它叫民族主義。因為中國的哲學空白,所以很多人都搞不清楚這些主義背後的確切含義。
普京在解釋俄羅斯攻打烏克蘭時,曾說過這樣一段話:俄國軍事行動主要針對烏民族主義分子,並沒有占領烏克蘭的計劃。
反民族主義是當今整個國際社會的政治正確,因為過去人類數千年來幾乎所有的戰爭,都是基於這一意識形態。
比如歐洲古典時代的希臘人,波斯人;羅馬人,迦太基人。他們根據地域和文化,對人進行區分,從而陷入曠日持久的殺戮和征戰之中。又如戰國時期的中國,人們以國界和領土對人進行區分,從而出現秦國人,魏國人,齊國人,等等,同樣陷入漫長的廝殺和掠奪之中。
最為大家所熟知的,應該是兩宋時期的抗金故事。最近熱映的電影《滿江紅》,就是以那個時代為背景。而《滿江紅》原詩文裏有一段詞,給我的印象特別深刻,即“壯誌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這就是極端民族主義的典型表現,恨不能吃了金人的肉,喝匈奴的血。
換在當時的曆史環境,這種仇恨是可以理解的,但在全球貿易背景下的當代,卻是尷尬又恐怖的。古代的金人,事實上就是現在東北人,匈奴則在蒙古一帶。如果你現在一想到金人就恨得咬牙切齒,那麽曆史的悲劇很可能會再次重演。
包括給人類帶來空前災難的二戰,當時三個軸心國也是因為在民族主義的推動下爆發的。所以二戰之後,反民族主義就成了國際通識,尤其是文藝界,都在致力於締造一個不分國界,不分種族,不分膚色的全球主義意識形態。所以,無論是《流浪地球》,還是《戰狼2》,那種濃烈的國家主義,民族自豪感,你首先在價值觀上就無法獲得國際社會的認可。
反觀《阿凡達2》,(其實我也沒看,據說劇情也很平庸)目前票房已經超過20億美金了,近140億人民幣。完美的特效是一方麵,關鍵是它的價值觀令人舒適。沒有吹噓美國多牛逼,沒有植入國家主義,而是以一種全球主義的立場,為觀眾帶來一次異域星球的視覺盛宴。同時又掀起關於人類自身貪婪,和殘暴的反思(阿凡達1的觀影心得)。
文藝作品的使命,就是反思自身的不足,揭露人性的陰暗和社會中的苦難。而不是宣傳某些假大空的東西,或者令人頭腦發熱,熱血沸騰的民粹主義。
最近看到一則熱傳的視頻,是一個男子看完《流浪地球2》之後,突然振臂高呼:球2牛逼,中國牛逼!我完全讚同他的觀點,但是他從影院出來之後,可能要回狹小的出租房,買不起房子,沒有對象,連相親都要排隊。父母的退休金大概隻有兩三百,生一場大病就隻能等死。自己的工作每天996,人生一眼望到盡頭……
宣傳與現實的割裂,是當下中國影視劇最大的問題,藝術已經無法體現生活。宣傳品中所渲染的那種崇高的情懷,強者的無私,專注和奉獻等等,給人一種極度失真的感覺。讓你很難將這些與現實中某些圈子普遍存在的男盜女娼聯係起來。
我相信絕大多數人的反感,都是因為藝術背叛生活。而且球2延續了狼2的宣傳套路,偷換概念,用愛國主義來偽裝創作上的不誠實。並煽動民族主義,稱憑什麽美國人拯救地球就可以,中國人拯救地球就不可以?憑什麽美國拍的科幻片就是大片,中國人拍的科幻片就爛?憑什麽美國硬漢叫英雄,中國硬漢就叫戰狼?你們賤不賤!!!
給電影拉票還要煽動一部分人去仇恨另一部分人,這就是民族主義惡毒的地方,它的內核就是仇恨,就是引導人類去仇恨人類。
當然這些指責都是無稽之談,比如《藥神》出來的時候,就收獲了大量的好評,《隱入煙塵》一出來,也感動了無數人。因為這些才是真正源於生活,又高於生活的藝術創作,是代表大眾心聲的良心之作。
你可以沒有良心,沒有法律規定拍片子一定要摸著良心去拍,大眾也沒有要求你們長良心。但是如果你們強行代表大眾,很自豪,很驕傲,那麽挨罵就是最好的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