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從空軍複員回到成都, 在四川廣播電視大學工作的肖全, 跟一幫文藝圈的朋友玩兒時, 拍拍照, 記錄聊天 / 喝茶 / 飲酒 / 唱歌等日常生活. 沒料到, 一個棒棒的, 不是拍攝軀殼的人物肖像攝影師, 就這樣, 誕生了.
傳聞他給誰拍的照片, 就是誰一生最好的照片. 的確, 他的鏡中人, 誓如, 易知難, 朱哲琴, 三毛, 柏樺, 北島, 顧城, 竇唯, 王朔, 每一個, 都是不完美的完美, 悄悄將隱藏的生命內涵, 釋放.
我的目光在一張黑白人物照, 多逗留了些許分秒, 既然肖全有本事將人物的靈魂瞬間凝固, 不妨猜猜照片裏的人的心情, 見過他的人說: 文質彬彬, 很有談吐, 很慈祥, 寫得一手好毛筆字. 我左看右看上看下看, 這明明就是一介普普通通的大叔嘛, 如果不說, 真沒想到就是寫《活著》《兄弟》《戰栗》《在細雨中呼喊》《黃昏裏的男孩》的作家. 餘華會在乎別人看他的目光嗎? 不會的, 他油墨著他的油墨, 自在著他的自在.
我突發奇想, 年少時的餘華長啥樣的? 自然這隻能是異想天開. 可是, 我卻在文字中與少年的餘華相遇了.
餘華的父親是外科醫生, 平均毎天割掉 20 條闌尾, 那時, 父親撒尿衝在牆上的響聲宛如暴雨衝在牆上, 他告訴兒子: 闌尾一點 P 用都沒有, 可闌尾要是發炎合並穿孔,就會引起腹膜炎,就會要命,要你們的命懂不懂?那年, 餘華 8 歲, 父親的闌尾突然發炎, 在床上蝦一樣的軀幹彎曲, 疼得額頭冒黃豆大的汗珠. 餘華與大 2 歲的哥哥覺得英雄的父親, 可以自己給自己開腹切除闌尾, 就像父親曾經講過的故事, 一位英國醫生在島上闌尾炎合並穿孔, 為救命, 對著鏡子, 在右下腹將皮膚切開, 將脂肪分離, 手指探進去, 順著盲腸找到闌尾, 自己給自己動手術.
小哥倆跑去醫院的手術室, 對值班的護士說: 阿姨你真漂亮. 趁她嘻嘻笑個不停, 偷走了一個手術包. 回到家, 抬一麵大鏡子放在床前, 打開手術包, 脫下父親的褲子: 爸爸, 快點, 要不穿孔啦. 父親這才如夢初醒, 使勁兒罵: 畜生! 父親哭了: 好兒子 … 快去 … 叫媽媽 … 叫媽媽來.
後來, 有時夜深人靜, 聽見爸爸對當內科醫生的媽媽說: 說起來你給我生了兩個兒子, 其實你是生了兩條闌尾, 平日裏一點用都沒有, 到了緊要關頭害得我差點丟了命.
餘華的散文《闌尾》, 讀來讓我歡喜, 灰常灰常.
才情滿溢的肖全, 誇譚盾的音樂, 讚張曉剛和何多苓的畫, 歎楊麗萍一舞傾城, 她的纖細她的美, 逼得他喘不過氣來, 感慨每個人都像山一樣, 難以翻越. 即使麵對再平凡的人, 他也用他特有的語言告訴他們: 你是獨一無二的.
不知道是不是與肖全曾經在八千米的高空俯瞰大地的視覺經曆有關, 他觀看的緯度和角度, 廣袤遼闊又敏銳細膩. 當他策馬揚鞭在藏區的梅裏雪山, 憩息坐在草地上, 吃著盒飯, 與對麵的一座山遙遙相望時, 他就懂了 “黑夜裏你看不到它, 有霧時你看不到它, 等到夜幕退去霧散開, 你看它多沉著, 有力量. 它寬恕了一些不懂它的人從山腳下走過, 瞬間接通懂它的人”.
擅長拍女人肖像的肖全, 那些從心裏生岀來的作品, 深深地打動了女人們, 而他骨子裏卻是以馬克呂布, 布勒鬆, 格瓦拉, 卡斯特羅, 海明威這些大老爺們的彪悍人生為圭臬. 已是老男人的他, 笑容依然幹幹淨淨, 充滿激情和活力, 玩單杠拉拉筋做著各種鍛練, 為了像呂布和畢加索那樣, 七八十歲“還能搞”.
那大漠, 那山, 那雲, 天上的雲似沒穿衣裳的 baby, 陽光的影子像山. 哪一個糟老頭子不是曾經的少年? 人老, 但心房仍適合住人的大叔, 一定像大山那樣的富沛; 心上了鎖的人, 未老先衰, 我說.
老了胖了鬆了的是眼簾, 若眼神裏的東西不變, 歸來仍是少年, 覺得.
“我從泳池中一躍而起, 在鏡子裏看見一個少年” ---- By 肖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