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水中的猛獸(小小說)

關月馬

    星期日的上午,鄉長助理威猜在家睡懶覺,突然被外麵的驚叫聲吵醒。他起身趴窗一看,嚇得魂飛魄散。發洪水啦!整個鄉一片汪洋。不用問,肯定是湄公河的一處大壩無預警泄洪。威猜的家有兩層樓,一樓淹了,他住在二樓,嚇得他趕緊打電話給大清早出門趕集的父母,可是沒人接。這時,鄉長發來短信,向威猜下達緊急任務:

    一、用鄉政府的賬號在各大平台發帖,聲稱洪水很淺,無人員傷亡和房屋毀壞,隻是淹了少量農田、豬圈和雞舍,鄉府正組織人員全力救災,並叮囑鄉民遠離電線杆,以防漏電。

    二、多發正能量、感人肺腑的救災帖子,務求刷屏占版。

    三、刪光鄉民發布洪水的帖子。

    威猜不敢怠慢,到處發帖、刪帖。他忙了一上午,眼睛酸澀,手指發麻,手機也快刷得沒電了,又怕觸電不敢充電。他起床晚,早餐還沒吃,二樓又沒有儲備食品和飲用水,他又餓又渴,發信息向鄉長求助。

    此刻,屋外有人喊,“救命啊!有人落水啦!”威猜望向窗外,一葉小船被洪浪衝翻,父母和幾個鄉親落水了。威猜大驚,準備跳窗救人。糟糕!附近的電線杆被衝倒了,電線沉入了水中,還閃著電火花。他眼睜睜看著父母被洪水衝得不見蹤影,痛苦得撕心裂肺、嚎啕大哭。

電影《少年派的奇幻漂流》海報

    良久,又有四條小船列隊經過。每條船上隻有一個人,按順序分別是鄉長、夫人、公子和保姆,船上載著食品、飲料、名酒、名煙和其它物品,而保姆的小船上有一條暹羅犬。鄉長把船劃近威猜家,大喊“威猜!威猜!”隨即把一大包東西扔進二樓窗口。威猜打開一看,是方便麵、水和充電寶。他流淚感謝道:“鄉長,我父母淹死了,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我會繼續刷手機的。”鄉長、夫人和公子的三條船駛過了,輪到保姆和狗的船駛近。突然一個洪浪,保姆的船劇烈晃動,一箱湄公酒傾翻落水,保姆急得大喊,拚命伸手撈,但撈不著。突然,水中一聲巨響,水花四淺,淺得保姆滿臉滿身是水,她抹去臉上的水,定睛一看,原來是威猜跳入水中,身上閃著的一絲絲電火花。他五官扭曲,齜牙咧嘴,狀如一頭發瘋的猛獸,引頸嚎叫。保姆驚恐尖叫,肝膽俱裂,差點栽入水中,暹羅犬也狂躁不安,對著威猜狂吠不止。威猜強忍著電擊,撈起即將沉底的那一箱名酒,大吼一聲,用盡全身之力把它推上小船,然後,又迅速遊回家,火速爬入二樓窗口。保姆看得目瞪口呆,差點掉了槳,暹羅犬則繼續狂吠。鄉長一家人回頭看到了這一幕,兩夫婦感動落淚。鄉長大叫:“好樣的威猜!你是我們鄉的榜樣!我們鄉的正能量!”

    隻有新加坡留學背景的鄉長公子悲傷地說,什麽榜樣、正能量?那是重度的斯德哥爾摩綜合症。

    鄉長夫婦愣住了,沒聽懂,問兒子什麽意思?

    公子不語,繼續向前劃船,他要劃到安全區,劃到國外。公子在家中的三樓想用手機直播洪水,父母嚴厲喝斥和粗暴阻止,不準公子丟家鄉的臉。公子無奈,默默地戴上從新加坡買的錄像眼鏡,在船上拍錄洪水中的浮屍和塌房。雖然公子與父母有很多矛盾,但有一點想法是一致的,那就是將家裏的錢盡快轉移到新加坡。

    入夜,洪水淹至威猜家的二樓。威猜披著棉被蹲天台刷手機。雖然他身體濕透、瑟瑟發抖,但被自己的正能量帖子感動得熱淚盈眶,仿佛?渾身注入一股暖流。今夜,不再寒冷,不再孤獨。

2022年1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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