沸水勺中(1)

來源: 馮墟 2022-09-30 14:11:29 []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8557 by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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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歲的兒子吃夾食了,嗝打個沒完,無助中悄然來到我身邊。我倒是有個辦法,但會讓他有點兒疼。他同意後,我開始抓住他的小手,掐住拇指和食指之間的穴位。幾分鍾後,不打嗝了。

“您是怎麽知道這個辦法的呢?”

“跟你爺爺學的。我小時候打嗝,我的爸爸就是這樣治的,”爺爺去世得早,他沒見到過。

以後兒子打嗝,每次都找我,因為方法靈驗。

還有一次,兒子突然肚子疼。我掀起他的T恤,徑直抓住他後背正中鼓起的一根筋。抓筋的時候會疼,但漸漸地筋消失,肚子也就不疼了。這個方法也靈驗,也是從他爺爺那兒傳來的。

幼時的我,打嗝不止,很擔心會一直打下去、永遠不停,因而陷入恐懼。父親於我,猶如救星。

 

人稱父親是個先生,但他是教師,並非郎中。在我們那個地方,教師和醫生都被稱作先生。

我是幺兒子,父親四十五歲時才有我。對他早年的經曆,隻知零星。父親讀過兩年私塾,成長於兵荒馬亂之中。十五歲那年,他帶著十二歲的大弟弟,去幾十裏地外的山裏砍柴。在山上撿到一枚手榴彈,兩個人你扔過來,我扔過去,歡喜得不得了,完全不知道這殺人武器的厲害。手榴彈爆炸了,人們一邊往山上衝,一邊歎息:這兩個小孩完了,這兩個小孩完了。跑到山上卻發現,他們毫發無傷。不然也不會有我們這些散布五湖四海的後人。

日本人沒來,要務農、謀生。日本人來了,要跑反、逃生。國民政府抓壯丁、強製征兵抗日,父親逃壯丁、從湖北黃岡一直逃到四川重慶。那年他十八歲,孤身一人第一次出遠門。一位國軍將領法外施恩,收留他在家做長工。父親在重慶呆了三年,躲過了戰場殺戮。而且將軍還教他文化,算是半工半讀。父親正是憑著國民黨將軍傳授的文化知識,才在共產黨取得政權後、被遴選為教員。父親晚年,大嫂帶他去重慶旅遊。滄海桑田,將軍公館,已難尋蹤跡。

日本投降後,回到家鄉。又一場戰亂,又三年。仗打完了,開始興學。父親先在大別山麓的團上小學,教了好些年。雖然家貧,但教書先生在鄉間還是受尊重的。父母結合的時候,父親年屆而立,而母親年方十八。大哥進入學齡後,父親將他和年齡相仿、我們的小姨帶在身邊上學,每天督促他們讀書看報、誦讀範文。原來大哥的文化基礎是這樣夯實的。

父親在團上跟那裏的學生、山民建立了感情。以至於多年後,父親退休在家,原來團上的小學生,已步入中年,成為老學生,有時都還來看望他,來回好幾十裏的路程。山裏民風淳樸,石匠功夫精湛,砌的石牆,跟山一樣結實。父親生前兩次做房子,每次砌屋基都特地請來團上的師傅。

 

後來父親調回本鄉,在家附近不同的公辦學校裏輪流執教。一九七六年前後有兩年,在鐵河中學負責勤工儉學,興辦校辦工廠,生產電線絕緣外套。有一次出差到廣州,路遠、語言不通。有年輕時流浪到重慶的經曆,父親想來是不怵的。回家時,帶回一隻菠蘿。當時內地少見,反正鄉間沒有,我和母親不知道是什麽東西。刺乎乎的,不知道怎麽吃。父親仿照廣州人的做法,切著斜紋給菠蘿去皮,我們才嚐到那酸甜的滋味。

因為主持校辦工廠,父親開始接觸、使用鋼材,喜歡上了鋼材的質地。他設計了一種純鋼材的落地煤油燈,底盤三十公分,油燈在上,中間以鋼筋焊接,近兩米高。掏錢讓人做了兩盞,帶回家中,母親自然會埋怨他敗家。鋼燈大體可用,不占桌麵,可自由移動。但是有時一不小心會打翻。另外在使用時,燈火將鋼質的蓋子烤得熾熱,加油困難,易被燙傷、油汙。

父母先後去世已經快二十年了。不久前老家的房子拆除,機械化的設備摧枯拉朽,一棟老房子,幾分鍾就完事了。父親的那兩盞鋼燈,到哪裏去了呢?

父親每個周末,從鐵河中學,涉水過河,回來幫母親料理家務。一次帶回一部收音機,借錢從供銷社買的,二十四元,他月工資才三十七塊半。母親埋怨,我和二哥卻很喜歡。收音機有新聞,有音樂,可自由選台,能自由移動,這些都是連到各家各戶的有線廣播比不上的。我們不分白天黑夜,一有時間就聽收音機,父母總是警告,會燒壞的。晚上能收聽到“敵台”,“自由中國之聲”常能收到,“美國之音”雜音很大。收音機裏別有洞天,我們無限神往。而父親本人,隻聽一聽中央人民廣播電台的新聞聯播,偶爾得空聽點楚戲。

我們兄弟三人品性各異,成長軌跡也各不相同,但都有不從流俗的傾向。父親喜好新奇、不墨守陳規的基因,自覺地、不自覺地,我們是繼承下來了。

 

!!!!!題外話!!!!!

在一個論壇,《有福之人六月生》(6)遭到了非議。感謝那些批評者,他們不但為我贏得了空前多的讀者,更重要的還為我贏得了一個朋友——有名的江上一郎先生。這是值得的,我大賺了。另外我也感謝網友hongloumeng和Undine等在現場的支持和安慰。

有人懷疑我吃糠是杜撰。當年吃過的糠,我不可能今天吐出來給你們看,所以我沒法證明。但是,吃糠的情節和後果,是沒有經曆過的人難以編造的。迄今我見過的可信的描述,是史鐵生在延安的插友王新華先生的回憶。我是在《今天》上讀到的,原文查不出來了,但是鏈接在這裏http://www.hxzq.net/aspshow/showarticle.asp?id=2425。我的回憶跟王先生的描述是一致的。當然鄂東北不是陝北,我吃糠可能沒有陝北的小孩吃得多。

某先生聲稱他也吃過一次糠。他是麥麩、穀糠不辨,實際上他吃的連麥麩都不是。你當麩糠是可可粉呐。

有人不喜歡我談自由。馬克思早就替我作了回答:“沒有一個人反對自由,如果有的話,最多也隻是反對別人的自由。”

有人不喜歡我把吃飯跟自由聯係起來。你們去查一查羅斯福說的四大自由,是哪四大自由?你們也應該讀一讀我寫的《殘陽草色硝煙》。

謝謝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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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跟帖: 

“沒有一個人反對自由,如果有的話,最多也隻是反對別人的自由。” -- 說的非常好! -肖莊- 給 肖莊 發送悄悄話 肖莊 的博客首頁 (182 bytes) () 09/30/2022 postreply 16:23:32

76年以後沒有吃過糠。但缺糧戶的帽子一直戴到1982年。 -馮墟- 給 馮墟 發送悄悄話 馮墟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9/30/2022 postreply 16:59:01

70年的事我沒有記憶。對黃岡農村75年吃糠(稻穀脫粒以後沒有米的穀皮),我仍然存疑。 -肖莊- 給 肖莊 發送悄悄話 肖莊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9/30/2022 postreply 17:07:32

你去做個調研就能證明了。簡單啊。 -Undine- 給 Undine 發送悄悄話 Undine 的博客首頁 (111 bytes) () 09/30/2022 postreply 17:19:44

75年吃糠吃得少了。 -馮墟- 給 馮墟 發送悄悄話 馮墟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9/30/2022 postreply 17:37:21

前麵一半寫的很好,喜歡這樣的故事。你家父母都是能人、好人,讚。 -肖莊- 給 肖莊 發送悄悄話 肖莊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9/30/2022 postreply 16:26:25

謝謝閱讀! -馮墟- 給 馮墟 發送悄悄話 馮墟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9/30/2022 postreply 16:28:43

人家隻是和你討論,既沒罵你也沒諷刺你怎麽到你嘴裏就成了圍攻你了?論壇上別那麽敏感,那就不好玩了。 -為人父- 給 為人父 發送悄悄話 為人父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9/30/2022 postreply 19:58:28

可能算不上圍攻,別人說是圍攻,我借用了別人的說法。已作修改。 -馮墟- 給 馮墟 發送悄悄話 馮墟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9/30/2022 postreply 20:37:46

我要為為人父的這一句話點讚 -紅樓夢迷- 給 紅樓夢迷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10/01/2022 postreply 12:04:23

1. 我已作修改。2.今天有人說我不識好歹,這是不是人身攻擊?這很好玩嗎? -馮墟- 給 馮墟 發送悄悄話 馮墟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10/01/2022 postreply 14:31:49

3. 以後盡量不要刪帖。惡劣的言論要讓大家都看到。 -馮墟- 給 馮墟 發送悄悄話 馮墟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10/01/2022 postreply 14:36:10

感覺七十年代每月37塊半相當多了 -stonebench- 給 stonebench 發送悄悄話 stonebench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9/30/2022 postreply 20:35:07

我當年隻是一個小孩子,對錢沒有概念。我隻能根據自己的記憶來寫,是怎樣就怎樣。 -馮墟- 給 馮墟 發送悄悄話 馮墟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9/30/2022 postreply 20:40:12

俺不懷疑你的感受和記錄。經濟拮據也許另有未知的原因,比如接濟親戚? -stonebench- 給 stonebench 發送悄悄話 stonebench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9/30/2022 postreply 20:53:02

絕對沒有那能力。 -馮墟- 給 馮墟 發送悄悄話 馮墟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9/30/2022 postreply 21:04:36

我問過我媽媽,她告訴我那時真正的農民估計每個月5塊錢都沒有。雞蛋8分錢一斤。每月有37塊半的家庭在鄉下可以活得很滋潤了。 -紅樓夢迷- 給 紅樓夢迷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10/01/2022 postreply 11:55:44

不過也可能您父母把錢用在更重要的地方,所以我不是要否定您吃過康的記憶。我的意思是那個時候誰都不容易,而您肯定不算最貧困的 -紅樓夢迷- 給 紅樓夢迷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10/01/2022 postreply 12:00:41

不要問我錢的問題。這不是我所能回答的。那個時候我隻是一個小孩子。我隻記錄我經曆過的生活。不過我也有些疑問,當時做一棟房子 -馮墟- 給 馮墟 發送悄悄話 馮墟 的博客首頁 (120 bytes) () 10/01/2022 postreply 13:43:50

我並沒有說過我是最貧困的。最貧困的還能坐在這裏寫文章嗎?你說的大家都困難,那說明了什麽問題呢? -馮墟- 給 馮墟 發送悄悄話 馮墟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10/01/2022 postreply 14:17:06

另外,你要想算,我可以給你一個參考。我所在生產隊一個工分是五分錢(偏低),一個主勞力一天8個工分,壯勞力10. -馮墟- 給 馮墟 發送悄悄話 馮墟 的博客首頁 (43 bytes) () 10/01/2022 postreply 14:02:36

這些是你的朋友? -72122- 給 72122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10/01/2022 postreply 07:48:28

江上先生跟我人生經曆有很多類似之處,我自認為是他的朋友、可能還夠不上。其他讀者不甚了解。另外是不是朋友, -馮墟- 給 馮墟 發送悄悄話 馮墟 的博客首頁 (66 bytes) () 10/01/2022 postreply 08:01:44

你受了一點苦 -72122- 給 72122 發送悄悄話 (481 bytes) () 10/01/2022 postreply 08:09:24

道不同不相與謀。別的不多說了。 -馮墟- 給 馮墟 發送悄悄話 馮墟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10/01/2022 postreply 09:20:05

這什麽邏輯啊。很多年齡大的人都吃過苦,不等於樓主沒吃過苦。樓主寫樓主的, -Lancet- 給 Lancet 發送悄悄話 Lancet 的博客首頁 (54 bytes) () 10/01/2022 postreply 12:23:35

我聽你的。 -馮墟- 給 馮墟 發送悄悄話 馮墟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10/01/2022 postreply 12:31:34

沒有看到一個人不同意馮墟網友及家人吃過很多苦。但不能因為吃過苦就擁有了怎麽說都對、不讓別人有任何疑問的權力。 -肖莊- 給 肖莊 發送悄悄話 肖莊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10/01/2022 postreply 13:12:56

我們生活在一個自由的社會,你可以質疑事實、可以有不同的觀點。我不是太介意。我吃苦遠遠不是最多的。 -馮墟- 給 馮墟 發送悄悄話 馮墟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10/01/2022 postreply 13:38:13

我和樓主、所有這裏的人都素不相識,請不要搬弄是非,和主貼完全無關。這樣做非常的low! 此壇不允許上政治貼,請遵守規定。 -Undine- 給 Undine 發送悄悄話 Undine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10/01/2022 postreply 08:11:19

支持一下樓主,樓主不要跟有些人爭。 -未完的歌- 給 未完的歌 發送悄悄話 未完的歌 的博客首頁 (370 bytes) () 10/01/2022 postreply 08:30:32

謝謝關心!不過爭一爭,延年益壽,沒有關係 :-) -馮墟- 給 馮墟 發送悄悄話 馮墟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10/01/2022 postreply 09:18:07

對對對 陝北老鄉吃的糠,隻會比湖北的多! -馮墟- 給 馮墟 發送悄悄話 馮墟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5/04/2023 postreply 08:19:55

寫得好,情真意切。 -盈盈一笑間- 給 盈盈一笑間 發送悄悄話 盈盈一笑間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10/01/2022 postreply 12:28:40

謝謝! -馮墟- 給 馮墟 發送悄悄話 馮墟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10/01/2022 postreply 12:39: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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