勞動節那天上午,我在小路上散步,隻見遠處一個紅衣女子迎著我跑來,鮮紅的連衣裙非常紮眼。看著身影像是個熟人,可她戴個遮陽帽,還低著頭跑步,一直跑到我與我擦肩而過時,我才發現是嶽紅。“嶽紅”我回頭喊了一聲,聽到喊聲,紅衣女子立馬站住,回頭一看是我,笑了:哎呀,是姐夫啊。我說你咋低著頭跑步不看人呢? 我怕摔倒啊,這路高低不平的,也不敢看人啊。我們倆走到路邊的草坪上繼續聊,嶽紅問:姐啥時回來啊,我都夢到她好幾次了。
嶽紅是我太太的閨蜜。以前在一個學校的時候,倆人經常在一起聊天。後來因為她老板沒錢了,她去了NYU醫學院,盡管不在一個學校了,可倆人依然晚上或周末煲電話粥。嶽紅膽小謹慎,因為一直在學校象牙塔裏,沒什麽社會經驗,遇到事也沒主意,就經常找我家這個豬腰子很硬的人給她出主意。嶽紅是國內醫學院畢業後讀的碩士,碩士畢業後就來美國讀博士,博士畢業後就在醫學院做博士後,博士後轉成Faculty,從愛因斯坦走的時候是Instructor。雖然專業上卓有成就,可是自己的終身大事被耽誤了,五十多了還是獨身一人。
嶽紅站的離我有兩米遠跟我說話,還問我要不要戴口罩,我說沒必要那麽緊張,我在外麵都不戴口罩的。我又問她,你們學校防疫還那麽嚴嗎?現在不那麽嚴了,前兩年不打疫苗的都被辭退了。我說,我內弟疫苗過敏,隻打了一針,學校要求他每周測兩次核酸,現在改一周一次了,也放鬆了。嶽紅說,今年二月我差點被感染,虧了打了疫苗。原來她老板二月份全家都被新冠感染了,症狀還挺重,發燒咳嗽,檢測出陽性後,就通知實驗室所有人都去檢測核酸,嶽紅被嚇壞了,因為前一天她還和老板一起討論問題,還沒戴口罩。幸運的是檢測結果是陰性。我說,不用那麽緊張,我知道很多人都得了,不過就是個感冒而已。她搖搖頭說,要隻是感冒就好了,關鍵不知道是不是會有後遺症啊。我老板就得了後遺症。腦霧。我已經很久不關心新冠的事了,頭一次聽說腦霧這個後遺症,就好奇地問腦霧都有啥症狀啊?嶽紅說,就是思維混沌,脾氣失控。我老板以前脾氣很好,現在動不動就發脾氣,而且都是莫名其妙的發脾氣。回家後我到網上一查,還真有這個後遺症,而且美國得這個後遺症的還不少呢。
新冠三年了,以前都講大疫不過三年,難道新冠要跟人類永遠耗下去嗎?反正我是不大信的。如果沒有核酸檢測技術,新冠疫情估計也早就結束了。
老陶住的離我很近,隻隔一條街。以前晚上散步時經常遇到他們兩口子。最近這幾個月一直沒遇到他,我就有點奇怪,以為他去旅遊了,我知道他太太特愛旅遊,有時兩口子走的時候還讓我幫著給菜園子和花澆水,就在微信上問他:在家嗎?他很快回我一個字:在。我就沒多想,以為沒碰到是概率問題。
老陶是個好人,而且跟我很對脾氣。老陶是河南農村出來的,和我一樣愛吃大饅頭,愛吃肥腸豬肚這些窮人喜歡吃的下水,我蒸的饅頭他尤其愛吃。和我一樣,他也是個隨遇而安的人,不喜歡折騰,連旅遊都不愛去,有空就在家看電視劇,還是我的劇評粉絲。:)
我對好人有個基本判斷:如果一個人無求於你還願意幫你,那就是好人。老陶就是這樣的人,我會的幾樣實驗室技術,比如western、Elisa和PCR都是老陶手把手教我的。另外,他還是我的分子生物學老師,每當我遇到分子生物學問題時,都找他去問,每次他都深入淺出、言簡意賅又很有耐心地給我解釋的清清楚楚,讓我聽的明明白白。教我分子生物學知識的有好多人,有的是PI,有的是教授,他們有的講的太專業,有的術語太多,有的則講的太寬泛,這些人都是好人,但惟有老陶講的我最適合我的接受水平,畢竟我是個分子生物學的門外漢,起點是零啊。
老陶是在歐州讀的生物學博士,一輩子都在實驗室裏做研究,他太太在實驗室裏做技術員。很多學醫和學生物的中國人都是這樣,在實驗室裏工作一輩子。紐約各大醫學院的實驗室裏很少沒有中國人的。這個工作美國人不願意幹,工資低,又枯燥,要求的專業知識和技能還挺高,所以各大醫學院的實驗室裏充斥著印度和中國的博士。
老陶的女兒很出息,MIT畢業後在摩根斯坦利工作。老陶覺得一個女孩子有這樣的工作就該知足了,不該再折騰了。可他女兒不隨他,很有野心。在摩根斯坦利幹了兩年覺得升遷太難,就考取了哈佛著名的TOP10計劃,據說該計劃是專門培養CEO的。畢業後,又去非洲幹了一年,這是美國培養領導人才的基本路子,相當於我們幹部下放農村三同和基層鍛煉。回到美國後,他女兒忙的腳不沾地,連他們老兩口和她見個麵都要提前預約。:)
前幾天散步時,遇到了老陶兩口子,發現老陶瘦了很多,說話也有氣無力的。一問才知,原來老陶差點沒了命。人生真是無常,旦夕禍福啊。
老陶兩個多月前,正在實驗室看論文時,突然下肢癱瘓。被緊急送到醫院後一查是心髒主動脈夾層。這是個十分凶險的病,多虧了學校就在醫院旁邊,及時做了手術,保住了命。如果住的遠的,送醫不及時,很可能就會沒命了。我侄子是心髒科大夫,我把老陶的病情和他說了後,他也說他撿了條命。現在發達國家的人均壽命在不斷延長,其最根本的原因就是醫學的發展和醫療條件的改善。
都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祝願好人老陶今後的人生平平安安。
有的老朋友,散步的時候是碰不到了。比如老郭,以前經常會碰到他和女兒一起跑步,現在碰不到了,他幾年前去了路易斯安那州。
老郭是東北人,而且是那種非常典型的東北人。無論是從長相還是言談話語中,如果熟悉東北人的,會一眼就發現他是個地道的東北人。他長得黝黑粗壯,濃眉大眼,嗓音洪亮,歌唱的也好。雖然作為男人算是很帥的,但看著就不像是知識分子家庭出身的,到像是軍人家庭長大的。他是個熱心腸,誰有事找他幫忙他都不拒絕。他英語很好,他的一個同城老鄉從日本過來,要辦綠卡,可英語不行,都是他一遍遍地幫著填表,幫著找人寫推薦信。有一次,我得了重感冒發高燒,躺在床上休息,他突然來了電話,知道我臥病在床後,就問我吃什麽藥了嗎?我說啥藥沒吃就幹挺呢。他二話不說,放下電話就來給我送退燒藥,還把他沒吃完的阿莫西林也送給了我。
老郭很聰明,學業優秀,是他們一起來美國讀博士的人裏成績最好的。可博士畢業後嫌做博士後掙得太少,還不如他當護士的老婆掙得多,就異想天開的去開出租車了。開了兩年出租車,確實賺了不少錢,也把紐約的道路跑的門清。沒有GPS的時候,我如果有什麽地方找不到,問他便知。老郭的毛病就是說話吹吹呼呼的,好抬杠,還總是冒出很多讓人瞠目結舌的奇葩的言論。比如:他說真正懂愛因斯坦相對論的全世界不過三個半人,他就是那半個。還說,毛澤東的文革搞對了。如果沒有文革,那些高幹子女早就成八旗子弟了。有一次竟然氣呼呼的跟我說,我老婆就是漢奸,沒有民族大義,滿腦子都是利益。我聽的莫名其妙,但也沒多問,估計他是剛跟老婆吵完架。他和他的歐洲同事吵架,說你們歐洲都是野蠻人後代,不過是拿希臘文明做大旗當虎皮而已,希臘文明和你們有啥關係啊。在學術上他也一向高傲自負,不僅和同事抬杠,甚至和自己的老板也吵。得罪了老板後不得不辭職走人。到了新的學校,老板是該校的CEO,本應該借點光,多出幾篇論文的,可他為了學術上的事竟又和老板吵了起來,氣的老板威脅要開除他。他怕被開除對簡曆有影響,就自己把老板炒了。
他身強力壯,動手能力強,特愛幹體力活。他家上下三層的房子,一家四口住著本來挺寬敞的。就因為他太太的一個同事要租房,他就開始在家間壁出很多臥室出租。我去他家時發現,除了廚房和餐廳之外,家裏其它地方都變成了臥室。我和他聊天都是在deck上。
如今老郭已離開紐約四五年了,有時真的挺想他的。人無完人,每個人都有毛病,可這些毛病卻讓其別具一格,令人難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