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真沒感覺《隱入塵煙》有什麽藝術魅力,整部電影節奏緩慢,連演員的動作都像慢動作。配上人物木訥的表情,讓人感覺特別冗長乏味。如果不是被炒作的這麽厲害,我恐怕看個開頭就會棄劇了。這種感覺和看《無依之地》很類似,都是堅持著看完的。也許這就是這部電影的藝術特色,拍的像紀錄片。導演特意選了一個農民出演男一號,用意也是用其本色出演,使電影看著更像紀錄片。拍的像紀錄片的好處是,讓人感覺很真實,但同時也失去了故事性和藝術魅力。
有鐵和貴英屬於中國農民階層中最底層最落魄的人,和《無依之地》那些失敗和落魄的人一樣,屬於最不受社會關注的人群。區別是前者選擇了在黃土地上種莊稼,對每天有大饅頭吃有土坯房住很知足;而後者為了獨立和自由則放棄寄人籬下的生活,選擇到處漂泊。這裏除了社會提供的選擇不同之外,更多的是性格和文化所致。
這部電影能把鏡頭對準這些最不起眼的人也是難能可貴的,這一點我是很欣賞的。另外,海清的表演很出色、很逼真,將患有殘疾且長期受歧視的婦女麻木、自卑和逆來順受的性格通過形體語言和眼神表達的很準確。那個農民本色演員也很好地詮釋了角色,這都是值得稱道的地方。然而,想要表達什麽和如何表達的更好是兩碼事。如果一個電影隻在意表達的內容,而不注重藝術表現手法,則很難成為電影佳作。
《隱入塵煙》最主要的問題是戲劇衝突過於平淡,衝突的張力不夠。有鐵和貴英都是好人,也都是老實和自卑的人。倆人性格的過於雷同沒有反差導致以倆人為主的戲缺乏戲劇衝突。倆人稍微不同的是,有鐵身體很好,很能幹,貴英則身體羸弱。電影裏都是有鐵照顧桂英,而桂英則成了弱者中的弱者,成為有鐵實實在在的負擔。這樣的角色設計使電影故事特別乏味,也削弱了電影本應有的衝擊力和感染力。相對照的是瑞士電影《海蒂》,海蒂和爺爺都是內心善良的人,海蒂天真無邪,爺爺則性格暴躁孤癖。這構成了海蒂與爺爺兩個好人之間的矛盾衝突,這種矛盾衝突更為常見且各具特色。正是有了海蒂與爺爺的性格對比和矛盾衝突,才使得本來簡單的故事變得好看了。而海蒂的天真善良被爺爺怪癖性格襯托的更加美好,海蒂自然質樸的性格也被那個嬌生慣養的貴族女孩襯托的更有活力,更讓人讚美自然純樸的人性。這種藝術手法,更好的塑造了人物,讓善的力量更感染人。
另外,《隱入塵煙》的邏輯也很有問題。有鐵的不幸到底是因為單純的貧困還是因為社會原因呢?抑或就是純粹的偶然呢?給我的感覺,如果貴英不意外死亡,有鐵的日子也過的有滋有味,因為農家自有農家樂。在基本溫飽能滿足的情況下,人的幸福感更多的來自於人與人之間的感情。誰能說住在豪宅裏同床異夢的夫妻比住在土坯房裏的恩愛夫妻更幸福?昆德拉在《不可承受的生命之輕》一書中指出,人類之所以得不到幸福是因為人類對新鮮和變化的渴望超過了對重複的渴望,正是這種永不知足的貪念,讓人類的內心無法安定,始終煩亂。所以,昆德拉說,隻有狗沒有離開伊甸園,因為狗對每天一個羊角麵包從不厭倦。
我沒看明白的是,最後有鐵是跟他侄子去住了,還是離家出走或者自殺了。如果是自殺或出走了,那放生驢子的情節還勉強說的過去。如果是跟他侄子去住了,那在邏輯上就說不通。除非有鐵是佛教徒,否則一個農民沒有可能不把驢子賣了,而是放生了。這種情調純屬城裏小資的閉門造車,與真實生活太不相符。也許編導是想在最後升華一下有鐵的境界,渲染一下有鐵的善良,但這種明顯是硬貼上去的手法,感覺不倫不類,缺乏生活邏輯。
如今中國社會的物資豐富程度和人民的收入水平都是毛時代無法想象的,可現在的人活得卻比毛時代焦慮的多。媒體上每天都在宣傳一夜暴富的神話,網紅門一天賺的錢是辛辛苦苦勞作的農民幾輩子都掙不到的,在這種巨大反差的刺激下,物資再發達,人們也難有幸福感。而有鐵並不是那種喜歡攀比的人,他很知足,對城裏的樓房也不羨慕。當然,你可以說他是農民思維,但這樣的人其實更容易獲得幸福。電影裏有鐵的不幸是因為一個偶然的事故,似乎告訴觀眾,如果貴英不死,有鐵就不會那麽不幸。這使得《隱入塵煙》所表達的苦難和不幸缺少了典型性和代表性。
這部電影是以西北黃土地為背景的。黃土地現在成了中國苦難的象征,也是中國落後愚昧的代表,電影裏的黃土地上的農民還是像驢一樣麻木不仁地活著,從這點來說,這部電影還沒有跳出《河殤》的思路。黃土地也像中國的一塊傷疤,時不時會被人揭開,讓沉浸在強國夢的中國人被疼醒,想起中國還是一個發展中國家,農民還在過著臉朝黃土背朝天的日子。從這個角度看,這部電影也有其社會意義。
《隱入塵煙》的背景年代不詳,但似乎不經意間暴露出農村的一些問題。一個是農村土地的資本化,那個需要有鐵給其輸血的種地大戶,就是資本的代表。欠農民地租,壓低農產品價格這兩點就說明下鄉資本多是奸商思維,指望這些下鄉資本帶領農民致富是不可能的。這說明,農村經濟如何換代升級是一個值得研究的大問題。
第二是聯產承包製的效率瓶頸問題。聯產承包製確實調動了農民的積極性,也刺激了農業產出,改善了農民生活,但聯產承包製釋放出的生產力很快就進入瓶頸。現在那些富裕的農村很少是靠種地致富的,比如南街村,其實是靠搞工業富起來的。如果搞工業化,農民被組織起來,社會生活也基本城市化了。可一直搞農業生產的農村,很難突破收入瓶頸,會成為社會各階層實際收入增長水平墊底的階層。有鐵最後把自己全部糧食都買了,也不過換回幾千元錢。這說明,農民要擺脫貧困,隻靠種地是不行的,必須依靠國家的工業化和國家對農村和農民的扶持和反哺。
三是扶貧不接地氣的問題。因為電影的年代背景不詳,不知道電影裏那個給農民在城裏建房的政策是啥時候的事,是不是還在執行。這種不接地氣的扶貧很搞笑,除非你讓有鐵農轉非,在城裏給他安排工作,或者允許有鐵轉賣住房致富,否則就是典型的官僚主義。
另外,家庭聯產承包製使得農民的社會生活原子化了,農村成了文化沙漠和精神窪地。這也是農村一個十分嚴重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