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中葉,陸羽撰成中國的、也是世界上第一部茶葉專著《茶經》,從根本上改變了自西周初期以來茶的記載隻是隻言片語、簡單零碎的狀況。《茶經》的出現是茶史上最引人注目的事件,它開啟了此後茶文化異彩煥發的局麵。陸羽的《茶經》堪稱一部茶學的百科全書,也是第一部茶文化學著作,它係統全麵地總結了中唐以前整個茶文化發展的曆史經驗,促使茶由藥用、飲用變為品飲,由一種習慣、愛好、生理需要,升華為一種修養、一種文化,邁入新的境界。陸羽在《茶經》中十分詳盡地闡述了唐代飲茶方式的主流:煮茶法。《茶經》對茶的采摘、製作、飲用進行了細化,其煎茶步驟為:炙茶、貯茶、碾茶、羅茶、擇水、分茶至各茶碗,使沫餑均分,包含雨露均施,同分甘苦之意。
《茶經》初稿成於唐代宗永泰元年(765),後經修訂,於德宗建中元年(公元780年)定稿。《茶經》的內容為:一之源(茶的起源)、二之具(茶葉采製工具)、三之造(茶的采製)、四之器(煮茶的用具)、五之煮(煮茶的方法)、六之飲(茶的飲用)、七之事(茶事的曆史記載)、八之出(茶葉產區)、九之略(茶具的省略)、十之圖(茶經的書寫張掛)。上卷包括前三篇,四、五、六為中卷,最後四篇是下卷。《茶經》原文和現代漢語的翻譯見附錄(一),有興趣可以看一看。
第五篇講述了典型的唐代飲茶方式,在此作一介紹,唐代飲茶是要煮茶(煎茶),所以唐代的茶道叫煮茶道(煎茶道)。唐代飲茶先是把茶葉蒸軟,搗爛,拌和米粉用模具輕輕壓製成餅茶,餅茶中心穿一小孔,太陽曬幹或文火焙幹,若幹個餅茶穿成一串,便於運輸和保存。煮茶之前先要烤餅茶,在無焰的炭火上不停地翻動餅茶,如果製茶時是用火烘幹的,以烤到冒熱氣為度;如果是用太陽曬幹的,以烤到柔軟為好。烤好了,趁熱用紙袋裝起來,使它的香氣不致散發,等冷了再碾成末。煮茶的水,用山水最好,其次是江河的水,井水最差。山水,最好選取流動不急,從石池漫流出來的泉水,江河的水,到離人遠的地方去取,井水要從有很多人汲水的井中汲取。
下一步是烹水煎茶,這是煎茶茶藝的關鍵。整個煎茶過程是:一沸調鹽葉,加熱到沸如魚目,微有聲(水溫在攝氏86度至88度),叫做“一沸”。此時要把上麵一層像黑雲母樣的膜狀物去掉,它的味道不好。再按照水量放適當的鹽調味,切莫因無味而過分加鹽,否則,就成了特別喜歡這種鹽味了。再用竹夾在沸水中轉圈攪動,用“則”量茶末沿旋渦中心倒下。二沸取沫餑,當茶與水交融緣邊如湧泉連珠(水溫在攝氏93度至95度),叫做“二沸”,二沸時出現沫餑,“沫餑”就是茶湯的“華”(“花”),薄的(小花)叫“沫”,厚的(大花)叫“餑”,皆為茶之精華。“花”的外貌,很像棗花在圓形的池塘上浮動,又像回環曲折的潭水、綠洲間新生的浮萍,又像晴朗天空中的鱗狀浮雲。那“沫”,好似青苔浮在水邊,如菊花落入杯中那樣的,就是“餑”。此時舀出一瓢帶有沫餑的水,這水味道“雋永”,置熟盂之中,以備用。三沸奔濤育華,繼續燒煮,茶與水進一步融合,騰波鼓浪,叫做“三沸”。水一沸騰茶的渣滓泛起,麵上便堆起很厚一層白色沫子,白白的像積雪一般,真是如《荈賦》中講的“煥如積雪,燁若春敷”那樣。再繼續煮,水老了,味不好,就不宜飲用了。此時將二沸時盛出的含沫餑之水澆下一部分,使水不再沸騰,以保養水麵生成的“華”,叫做育華止沸,止沸隨即端下煮茶鍋。
茶湯煮好,讓“沫餑”均勻舀入各碗中,茶一般燒水一升,根據人數多寡,分作三至五碗,不夠可補入“雋永”之水,趁熱喝完。因為重濁不清的物質凝聚在下麵,精華浮在上麵,如果茶一冷,精華就隨熱氣跑光了。要是喝得太多,也同樣不好。茶的性質是相當吝嗇的,水不宜多放,多了,它的味道就淡薄。就像一滿碗茶,喝了一半,味道就覺得差些了,何況水加多了呢!屬於珍貴鮮美馨香的茶,一爐茶最好隻有三碗的分量,至多是五碗。茶湯的顏色淺黃,香氣四溢。味道甜的是“荈”,不甜的而苦的是“檟”;入口時有苦味,咽下去又有餘甘的是“茶”。
以陸羽和皎然為代表的唐代主流茶道,是煎茶茶藝的茶道,也是修行養生的茶道,將茶藝與禪機結合起來。除了陸羽從小在佛寺長大,皎然是一位高僧大德,相互又是“緇素忘年之交”這樣的個人因素之外,也和初唐以降,禪宗大盛很有關係。禪宗的基本方法便是“坐禪”,提倡靜心、瞑思,方能豁然頓悟。坐禪講究斷食、沉思、去注一境,而且必須跏跌而坐,頭正背直,不委不倚。長時間的坐禪會使人產生疲倦,精神不易集中,同時吃飽了容易產生睡意,所以禪宗有放棄晚飯的傳統。為此,需要一種既符合佛教戒律,又可以消除疲勞和作為不食晚飯的補充物,茶便是最佳選擇,從而進一步發展為所謂的“茶禪一味”。
早在初唐禪宗六祖慧能(638-713)對弟子南嶽懷讓(677-744)預言:“向後佛法從汝邊去,馬駒蹋殺天下人。”這一“馬駒”,便是後來南嶽懷讓的法嗣馬祖道一(709-788)。禪法傳入之初,禪宗僧侶大多棲住於律宗的寺院,時日一久,齟齬叢生,所以馬祖道一便在荒山另建叢林,作為安頓禪僧之所。後世把佛教寺院叫做叢林就源出於此,因此,嚴格地講叢林是指禪寺,佛教其它宗派的寺院,如律寺是不能叫叢林的。百丈懷海(749-814)承繼開創叢林的乃師馬祖道一,立下一套極有係統的叢林規矩:百丈清規,,即所謂“馬祖創叢林,百丈立清規”。據《釋門正規》載:“元和九年(814)百丈懷海禪師,始立天下叢林規式,謂之清規。”佛教一向以戒為規範的生活,經百丈禪師改革為“一日不作,一日不食”的農禪生活。由於叢林總是建在山區的,所以農事的一項重要內容就是種茶、采茶、製茶。禪宗把坐禪飲茶列為宗門規式,寫入《百丈清規》。
《百丈清規 法器章》及“赴茶”、“旦望巡堂茶”、“方丈點行堂茶”等條文中明文規定叢林茶禪及其作法次第。其“請新住持”文中記有“鳴僧堂鍾集眾,三門下釘掛帳設,向裏設位,講茶湯禮。……揖坐燒香,揖香歸位,相伴吃茶。……”即於法堂設兩鼓:居東北角者稱“法鼓”,居西北角者稱“茶鼓”。講座說法擂法鼓,集眾飲茶敲茶鼓。“法鼓”,凡住持上堂、小參、普說,入室並擊之,上堂時二通。……茶鼓長擊一通……召集眾僧飲茶。又每坐禪一炷香後,寺院監值都要供僧眾飲茶,稱“打茶”,多至“行茶四五匝”。茶院中還 專設“茶堂”,供寺僧坐而論道,辯說佛理,或招待施主、同參之用;有“茶頭”執事,專事燒水煮茶,獻茶酬賓;專門有“施茶僧”,為行人惠施茶水;寺院所植茶樹,專稱“寺院茶”;上供諸佛菩薩及曆代祖師之茶,稱“奠茶”;寺院一年一度的掛單,依“戒臘”年限的長短,先後奉茶,稱“戒臘茶”;住持或施主請全寺僧眾飲茶稱“普茶”。茶會成為佛事活動內容。凡此種種均來源於坐禪飲茶,目的還是為了幫助禪修,而後相沿成習,潛移默化,成為佛教叢林的法門規式。所以,近代有的學者認為《百丈清規》是佛教茶儀與儒家茶道相結合的標誌。
記錄禪宗高僧語錄的《五燈會元》,記有百丈禪師的“吃茶、珍重、歇”三訣。更有名的是關於“吃茶去”這一公案,留下它的是百丈懷海的師侄,馬祖道一另一弟子南泉普願(748—834)之法嗣趙州從諗(778—897)。《五燈會元》卷四有較詳細的記載:“一人新到趙州禪院,趙州從諗問:曾到此間麽?僧答:曾到。從諗道:吃茶去。又問一僧:曾到此間麽?僧答:不曾到。從諗道:吃茶去。院主不解,因問從諗。從諗呼院主名,院主應答,從諗道:吃茶去。”諗禪師是借“吃茶去”破除人對知性的執著,消除人的虛妄分別,以達到當下的體悟。自從諗禪師開啟以茶入悟的法門之後,叢林中多沿用趙州的方法打念頭,除妄想。《五燈會元》還載有所謂飯後三碗茶的和尚家風。可見茶在唐代,已為僧伽生活中所不可或缺。以茶敬客,更是寺院常規。至今杭州龍井附近,懸有古楹聯:“小住為佳,且吃了趙州茶去;曰歸可緩,試閑吟陌上花來。”(下聯錢鏐送別夫人說:陌上花開緩緩行)總之,飲茶不僅可以止渴解睡,還是引導進入空靈虛境的手段。無怪乎,中國佛教協會會長趙樸初先生1989年9月9日為《茶與中國文化展示周》題詩曰:“七碗愛至味,一壺得真趣。空持千百偈,不如吃茶去。”茶禪一味的精神層麵內容,將在後麵介紹。
比陸羽稍晚的盧仝(約795—835),號玉川子,中唐詩人,也是著名茶人。盧仝出身於範陽盧氏,是當時的名門望族,但他耿直孤僻,淡泊名利,不參加科考,隱居嵩山少室山,刻苦攻讀。朝廷聞知盧仝的才學,曾兩次征他為諫議大夫(官位五品),盧仝盡管家境貧寒,仍不被高官厚祿所誘,拒絕仕途,以清貧耿介聞名。他曾作《月蝕詩》諷刺當朝宦官專權,因此招來宦官怨恨。唐文宗大和九年(835)“甘露之變”時,宦官仇士良誅殺文武百官,株連者達千人以上,當時盧仝留宿宰相王涯家,與王同時遇難。遺有《玉川子詩集》傳世。盧仝一生嗜茶,精於茶道。曾著有《茶譜》一書,可惜現在已經失傳。他的《走筆謝孟諫議寄新茶》詩,又稱《七碗茶歌》,與陸羽的《茶經》齊名,為茶文化經典之作,盧仝因此被稱為茶仙,又被稱為茶業的亞聖。宋代範仲淹曰:“眾人之濁我可清,千日之醉我可醒。盧仝敢不歌,陸羽須作經。長安酒價減百萬,成都藥市無光渾。不如仙山一啜好,冷然便欲靠風飛。”,可見盧仝和陸羽在茶界齊名由來已久。
《七碗茶歌》是盧仝品嚐了好友諫議大夫孟簡所贈的新茶之後而作,全詩一氣嗬成,直抒胸臆,通過對製茶、茶品的描述和煎茶、飲茶詳盡感受及聯想,寄托了他對茶農的深切同情,願為蒼生請命的思想感情。詩人以優美生動的文字,寫了三方麵的內容。開頭寫孟諫議寄來的新茶至精至好,如同獻給天子王公的貢茶一般珍貴。中間部分是全詩的重點,寫得瀟灑浪漫,不同凡響。詩人以排比句法,從一碗到七碗,寫下了詩人獨特的靈感,直至兩腋生風,飄然若仙。最後四句對“墮在顛崖”受苦的勞動人民寄予深切的同情,希望統治者慈悲為懷,讓他們得以休養生息。全詩如下:“日高丈五睡正濃,軍將打門驚周公。口雲諫議送書信,白絹斜封三道印。開緘宛見諫議麵,手閱月團三百片。聞道新年入山裏,蟄蟲驚動春風起。天子須嚐陽羨茶,百草不敢先開花。仁風暗結珠蓓蕾,先春抽出黃金芽。摘鮮焙芳旋封裹,至精至好且不奢。至尊之餘合王公,何事便到山人家?柴門反關無俗客,紗帽龍頭自煎吃。碧雲引風吹不斷,白花浮光凝碗麵。一碗喉吻潤。二碗破孤悶。三碗搜枯腸,唯有文字五千卷。四碗發輕汗,平生不平事盡向毛孔散。五碗肌骨清。六碗通仙靈。七碗吃不得也,唯覺兩腋習習清風生。蓬萊山,在何處?玉川子乘此清風欲歸去。山中群仙司下土,地位清高隔風雨。安得知百萬億蒼生命,墮在顛崖受辛苦。便為諫議問蒼生,到頭合得蘇息否?”
盧仝的《七碗茶歌》在日本廣為傳頌,並演變為“喉吻潤、破孤悶、搜枯腸、發輕汗、肌骨清、通仙靈、清風生”的日本茶道。據舒順義先生在2005年第四期《農業考古·中華茶文化》上介紹,在1941年前後,凶殘的日寇在敵後根據地大掃蕩,一次掃蕩到了盧仝故裏,鄉親們眼看就要大禍臨頭。但令他們驚訝的是,當日寇在村口一塊石碑前駐足觀看片刻後,便調頭返回了。事後,鄉親們才知道,是盧仝的遺德使他們免遭一劫。原來這塊石碑正麵刻著“盧仝故裏”,背麵刻著《七碗茶歌》。據說盧仝在日本被奉為煎茶道祖師爺,在祖師爺故裏,這些雙手沾滿中國人民鮮血的劊子手,還算有點良心發現,動了惻隱之心,使盧仝的鄉親僥幸逃過一劫。從此,故鄉人民對這位“亞聖”更加崇敬。
裴汶是唐代略晚於陸羽,略早於盧仝的茶葉專家,與盧仝齊名。古時茶坊奉陸羽為茶神,將盧仝、裴汶配享兩側。裴汶的生卒年月已不可考,他著有《茶述》一書,可惜現今隻留存了引言部分,內容主要是有關顧渚紫筍茶。《茶述》指出,“茶,起於東晉,盛於今朝。其性精清,其味浩浩,其用滌煩,其功致和。參良品而不混,越從飲而獨高。”在論茶時,他指出:“今宇內土貢實眾,而顧渚、蘄陽、蒙山為上……”。唐代的貢茶主要是常州的陽羨茶和湖州的紫筍茶。當時常州刺史和湖州刺史的一項重要任務就是每年清明前督造貢茶,並運送到京城長安。長興顧渚山上建有貢茶院,湖州刺史每年要在此呆上一個多月。當時的湖州與常州刺史為了交流貢茶經驗,在顧渚山上設有“境會亭”,每到茶季,兩州官員便聚到“境會亭”品茶。唐元和六年(811) 裴汶自澧州刺史調任湖州刺史,在顧渚山至今保留有摩崖石刻,上刻:“湖州刺史裴汶、河東薜迅、河東裴寶方元和八年二月二十三日同遊。”當地流傳裴汶早在唐德宗興元元年(784),就在附近題留《茶事詩》石刻,因字跡模糊,現已不可辨。斐汶由於在茶事方麵的成就,在湖州任滿後,升調為常州刺史(當時常州比湖州重要,調任是提升),繼續其督造貢茶事業。
斐汶的《茶述》稱茶:“其性精清,其味浩浩,其用滌煩,其功致和,參百品而不渾,越眾飲而獨高。”這表明他對於茶葉特性和茶道的認識,已經達到一個相當精深的程度。日本茶道的要義,是所謂“和、清、敬、寂”四字,在這裏可見到其來源。《茶述》除引言部分外現在已經佚失,作為長期從事貢茶的茶葉專家,可以推想《茶述》一定包括當時主流茶藝的完整論述。因此可以說中唐時期陸羽《茶經》和斐汶《茶述》已經完備了煎茶茶藝,而皎然“三飲”和盧仝“七碗” ,認為飲茶能使人養生、怡情、修性、得道,甚至能羽化登仙,這樣就把飲茶從目常物質生活提升到精神文化層次。皎然和盧仝對此都深有體會,所以能夠寫出流傳百代的“三飲”和“七碗”歌。
唐代以茶為禮,以茶相饋盛極一時,前麵所引李白的《答族侄僧中孚玉泉仙人掌茶》和盧仝的《走筆謝孟諫議寄新茶》(《七碗茶歌》)都是答謝贈茶的作品。在社會上圍繞茶的飲用,還興起了其他一些新的風尚。唐代在六朝來客敬茶的基礎上,進一步創造興起了以茶為集,以茶設會和以茶作宴的集體活動形式,這種形式實際上是我國也是世界茶道的開端。茶集、茶宴、茶會,已從一般的待客禮儀,演化為以茶匯集同仁朋友,迎來送往,議事討論等等有目的、有主題的處事聯誼活動。
茶會或茶集是最早形成的,也最值得稱道的一種,它就是今天的茶話會。盛唐詩人王昌齡(690-756)的《洛陽尉劉晏與府縣諸公茶集天宮寺岸道上人房》:“良友呼我宿,月明懸天宮。道安風塵外,灑掃青林中。削去府縣理,豁然神機空。自從三湘還,始得今夕同。舊居太行北,遠宦滄溟東。各有四方事,白雲處處通。” 大概是使用“茶集”這個詞作為詩題最早的一位。詩僧皎然《晦夜李待禦萼宅集招潘述湯衡海上人飲茶賦》所吟:“晦夜不生月,琴軒猶為開;牆東隱者在,淇上逸僧來;茗愛傳花飲,詩看卷素裁;風流高此會,晚景屢徘徊。”就記載了一次茶集活動。“茶會”一詞,最早見之於唐詩在《全唐詩》中,有劉長卿(709-約780)作於天寶年間(742-755)《惠福寺與陳留諸官茶會》:“到此機事遣,自嫌塵網迷。因知萬法幻,盡與浮雲齊。疏竹映高枕,空花隨杖縈。香飄諸天外,日隱雙林西。傲吏方見押,真僧興相攜。能令歸客意,不複還東溪。”
可能由於“茶會”和“茶集”在當時尚屬初出,在有的詩篇中,又稱為“茶宴”。如同列大曆十才子的錢起(722-約780年) 和李嘉祐(約722 —782)都有關於茶會的詩作。錢起一首題為《過長孫宅與郎上人茶會》:“偶與息心侶,忘歸才子家。言談兼藻思,綠茗代榴花。岸幘看雲卷,含毫任景斜。鬆喬若逢此,不複醉流霞。”另一首則題為《與趙莒茶宴》:“竹下忘言對紫茶,全勝羽客醉流霞。塵心洗盡興難盡,一樹蟬聲片影斜。”李嘉祐即席詩《秋晚招隱寺東峰茶宴內弟閻伯均歸江州》:“萬畦新稻傍山村,數裏深鬆到寺門。幸有香茶留稚子,不堪秋草送王孫。煙塵怨別唯愁隔,井邑蕭條誰忍論。莫怪臨歧獨垂淚,魏舒偏念外家恩。”即是。這些不同的稱法、特別是錢起一人的二詩,一名茶會、一稱茶宴,表明當時社會上對茶會或許還未形成一致和確定的提法。另外,從上述詩篇中,我們也不難看出,詩中所記的茶會、茶宴或茶集,差不多都與寺廟僧人有關。這說明,茶會或許就是由寺廟僧界首先興起的。茶對佛教來說,不隻是一種“蕩昏寐”、“淨塵心”有助於修行的飲料;而且是用以標榜儉樸的所謂“素業”。
“茶宴”一詞最早出現於南北朝山謙之的《吳興記》一書:“每歲吳興、毗陵二郡太守采茶宴會於此”。吳興、毗陵到了唐代,分別屬湖州、常州,湖州的紫筍茶和常州的陽羨茶都是當時的貢茶。每年早春采茶時節,兩州太守一項重要政務就是督造貢茶。湖州和常州交界處的顧渚山是貢茶顧渚紫筍的產地,其西偏北山區則是另一貢茶宜興陽羨茶產區。顧渚山上設有貢茶院,是製造貢茶的工場。當時的湖州與常州刺史為了交流貢茶經驗,在兩州交界處顧渚山上設有“境會亭”,每到茶季,兩州官員便聚到“境會亭”品茶。兩州刺史每年春天還要在顧渚山舉行隆重的茶宴,邀請名流專家共同品嚐和審評貢茶,並可領略優美的環境和精美的茶具,這是當時規模最大,最為有名的茶宴。
茶宴被視為清雅風流之舉,成了時尚盛事。茶宴內容熱鬧起來了,增加了吟詩、唱和、絲竹、歌舞(白居易所謂“珠翠歌鍾俱繞身”“青娥遞舞應爭妙”),程式和氣氛上更像“宴”了。人們不但以茶宴鑒茶、款客、招聚,這裏也可看出茶宴和茶會相比,除了更熱鬧,還有一點:完全不拘時令。特別是唐代戶部員外郎呂溫的《三月三日茶宴序》,對茶宴作了全麵而細膩的描繪,其內寫道:“三月三日上已,禊飲之日也,諸於議茶酌而代焉。乃撥花砌,愛庭蔭,清風逐人,日色留興,臥借青靄,坐攀花枝,聞鶯近席羽未飛,紅蕊指衣而不散,乃命酌香沫,浮素杯,殷凝琥珀之色,不合人醉,微覺清思,雖玉露仙漿,無複加也。座右才子,南陽鄒子,高陽許侯,與二三子頃為塵外之賞,而曷不言詩矣。”序中,對茶宴的幽雅環境,品茗的美妙回味,以及令人陶醉的神態,都作了生動的描繪。
唐代大詩人白居易因墜馬損腰,負傷不能參加顧渚山的境會亭茶宴無限感慨。在他的《夜聞賈常州、崔湖州茶山境會亭歡宴》詩中寫道:“遙聞境會茶山夜,珠翠歌鍾俱繞身。盤下中分兩州界,燈前各作一家春。青娥遞舞應爭妙,紫筍齊嚐各鬥新。自歎花時北窗下,蒲黃酒對病眠人。”詩中談及的紫筍,就是唐代貢茶顧渚紫筍,用新茶品評,相互比美,其樂無窮。而茶宴時的歌舞之樂,以及似癡似醉的情景,更讓人難以忘懷。作為和常州、湖州相鄰的蘇州刺史白居易,雖然得到邀請,卻因傷在床,不能參加這一盛大的歡宴,不能不深感遺憾。這首詩確實無疑地表明從南朝到中晚唐,三百多年間每年春天,常州和湖州兩地的地方長官一直在顧渚山舉行茶宴。
陝西扶鳳縣北法門寺是著名古刹,皇家寺院,創建於東漢,昌盛於唐代。寺內有一座珍藏釋迎牟尼真身玉骨舍利的十三層八角磚培。1987年2月,在重建塌毀的“真身寶塔”時,發現塔基下有座用堅石修建的秘密地宮,內有金銀器、陶瓷器、琉璃器、石雕、絲綢、服飾古文物,並有物賬石碑,共計2499件稀世珍寶。是晚唐鹹通十五年(874),由懿宗、僖宗封藏於法門寺以供幸佛骨的稀世之寶,距今1114年重展雄姿,被譽為繼我國西安發現秦代兵馬俑之後的“世界第九奇跡”。
這批古文物分藏在地宮前、中,後三室,一套金銀茶具擺放在中室,可見大唐帝王崇尚品茗和對茶文化的珍視及對供佛的虔誠。係列茶具,金碧輝煌,蔚為壯觀,展現了唐代燦爛的茶文化史實。同時出土的《物帳碑》碑文中寫明,懿宗供奉:“火筋一對”;僖宗供奉:“籠子一枚,重十六兩半。龜一枚,重二十兩。鹽台一付,重十二兩。結條籠子一枚,重八兩三分。茶槽子、碾子、茶羅、匙子一付,七事共重八十兩。”
下麵,把這些茶具和《茶經》四之器作一對照。碾羅器:“陸羽茶具”有碾、拂末、羅合、碾盤,而“地宮茶具”中相對應的是鎏金壼門座茶碾子、純銀碢軸、鎏金仙人駕鶴紋壼門座茶羅子。煮茶器:“陸羽茶具”有鍑、交床、夾,而“地宮茶具”中相對應的有鎏金飛鴻紋銀則素麵銀香匙。烘焙器:“陸羽茶具”有風爐、灰承、炭撾、火夾,而“地宮茶具”中相對應的是壼門高圈足座銀風爐、係鏈銀火筋。貯茶器:“陸羽茶具”用廉價的紙囊,而“地宮茶具”中相對應的是鎏金銀龜盒。儲鹽器:“陸羽茶具”有鹺簋,而“地宮茶具”中相對應的是鎏金人物畫銀壇子、蕾紐摩羯紋三足架鹽台。飲茶器:“陸羽茶具”有碗,而“地宮茶具”中相對應的是琉璃茶碗、茶托和宮廷專用的秘色瓷碗。
從法門寺地宮出土的唐代宮廷茶具的差異中看出,宮廷茶俗代表的是貴族時尚,風格豪華。宮廷茶會最典型的是“清明茶宴”,“清明宴”一詞最早見於李郢的《茶山貢焙歌》。茶宴的儀式,依環境條件和規模而有區別。
清明茶宴通常在金碧輝煌的皇宮進行,氣氛肅穆 莊嚴,禮節也相當嚴格;所用茶葉為明前貢品,茶具為名貴瓷皿,用水為清泉玉液;茶宴舉 行時,當有禮官主持盛典,兩旁儀衛侍立,殿下輕歌曼舞,而為皇帝煎茶的茶具必是金碧輝煌,極盡人間之富貴。皇上致詞,文人頌詩,百官唱讚,殿堂之上音樂悅耳,茶香彌漫,氣氛和諧,其樂也融融。,定有眾多的宮娥阿監侍茶,如煎茶、酌茶、分茶、獻茶,往來穿梭布茶施禮。在皇帝的帶領下,群臣舉杯聞香品味,讚茶施恩,並相互慶賀 。自始至終,均以品茗貫穿。整個茶宴過程,有迎送、慶賀、敘誼、觀景等儀式。既是皇宮大宴,皇上賜給的不僅有茶,還有時新茶點,如水果、糕餅及隨意小吃,以佐清飲。
清明茶宴的內容是品嚐明前茶,茶源於各地貢茶,因祭奠天地和列祖列宗以及賞賜王公大臣的需要,首批貢茶必須在清明節前送到長安宮內。凡在清明節前快馬加鞭送到京城的茶,稱之謂“急程茶”。從長興到當時的京城長安(西安),快馬加鞭,日夜兼程,也需要十天時間。由此計算,采茶時間必須提前在3月24日,即相當於農曆的2月下旬前進行。但此時農曆“年關”剛過,氣溫尚低,處於多雲霧的山區,氣溫相對還要更低一些,野茶的芽頭才剛剛初露,因此要在清明前十日完成“急程茶”任務,實在是千難萬難。
擔任過湖州刺史的袁高、杜牧分別有長詩《茶山詩》、《題茶山》描寫過當時的情景,杜牧的幕僚,後任侍禦史的李郢,更在長詩《茶山貢焙歌》中寫出了茶民的疾苦:“使君愛客情無已,客在金台價無比。春風三月貢茶時,盡逐紅旌到山裏。焙中清曉朱門開,筐箱漸見新芽來。陵煙觸露不停探,官家赤印連帖催。朝饑暮匐誰興哀,喧闐競納不盈掬。一時一餉還成堆,蒸之馥之香勝梅。研膏架動轟如雷,茶成拜表貢天子。萬人爭啖春山摧,驛騎鞭聲砉流電。半夜驅夫誰複見,十日王程路四千。到時須及清明宴,吾君可謂納諫君。諫官不諫何由聞,九重城裏雖玉食。天涯吏役長紛紛,使君憂民慘容色。就焙嚐茶坐諸客,幾回到口重谘嗟。嫩綠鮮芳出何力,山中有酒亦有歌。樂營房戶皆仙家,仙家十隊酒百斛。金絲宴饌隨經過,使君是日憂思多。客亦無言征綺羅,殷勤繞焙複長歎。官府例成期如何!吳民吳民莫憔悴,使君作相期蘇爾。”這首詩和杜牧的過華清宮絕句三首中:“ 長安回望繡成堆,山頂千門次第開。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有異曲同工之比。
負責“修貢”的官員,更必須按旨行事,否則就有可能被摘去烏紗帽,有一位湖州刺史名叫裴充的,就因“貢不得法”而被罷官。湖州刺史楊漢公於唐文宗開成四年(839),前來修貢,冒著罷官的風險,大膽上書朝庭,要求將“急程茶”延緩三五日,並得到恩準,解茶民於倒懸。
當時宮中宮女們也舉行茶宴,自娛自樂。德宗時宮女詩人鮑君徽,字文姬。工詩能文。《全唐詩》存詩4首,內有茶詩《東亭茶宴》,對宮人自娛性茶宴作了生動的描述,詩雲:“閑朝向晚出簾櫳,茗宴東亭四望通。遠眺城池山色裏,俯聆弦管水聲中。幽篁引沼新抽翠,芳槿低簷欲吐紅。坐久此中無限興,更憐團扇起清風。”宮人們在亭子裏舉行茶宴。亭子四麵都可看到外麵的景色,向遠處眺望,可見山那邊的城市,俯首則可聽到河裏船上發出的弦管之聲。竹林中新竹的顏色特別綠翠,幽篁即深竹林。那低矮的木槿將綻開紅花,芳槿即木槿,夏秋開花,花冠紫紅或白色。大家搖著團扇,興趣很濃,在亭子裏坐了很久。這次茶宴時間當在夏季。其詩雅飾可誦,堪稱唐詩佳作,也是唐宮茶事的珍貴史料。她的另一首《惜花吟》,內有“紅爐煮茗鬆花香”一句描寫宮廷茶事。
宮廷中還有的茶事就是賜茶。馮贄(約唐昭宗天佑初前後在世)《雲仙雜記》內雲:“(唐太宗時)翰林當直學士,春晚困,則日賜成象殿茶果。” 唐文宗尚賢,召學士入宮論經,必派宮人侍茶湯,以茶助談興。唐宣宗召翰林學士韋澳入宮論詩 ,唐張固《幽閉鼓吹》一書雲:“有小黃門置茶。”唐代詩人王建作(一作唐代元稹作)《宮詞一百首》,其中一首寫延英殿殿試,天子給考試的文士賜茶的場麵,詩雲:“延英引對碧衣郎,江硯宣毫各別床。天子下簾親考試,宮人手裏過茶湯。”在延英殿上,皇帝對會試的文士進行廷試。這時,宮女們又捧著茶來招待他們。賜茶之舉,表示皇帝的愛士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