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繪與中國的不解之緣
近期,北京、上海與東京三地,都在舉辦浮世繪大展,它們分別是中國美術館“異域同繪——中國美術館藏日本浮世繪和清代木版年畫精品展”、上海的“夢回江戶——浮世繪藝術大展”與東京的“日本三大浮世繪收藏展”。
浮世繪在日本藝術史上跨越了260餘年,用今天的眼光看這顆東方的藝術明珠,相信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視角。
不可忽視的是,唯美的浮世繪與中國明清版畫有著不解之緣。
來自姑蘇版的視覺訓練
浮世繪是日本江戶時代流行於民間的繪畫,在很大程度上也是日本文化的象征。江戶時代正值我國明清時期。浮世繪的發展與演變,深受中國明清版畫的影響。
清朝中期,姑蘇城中有50餘家畫鋪,年產版畫百萬幅以上,遠銷中國各地以及日本和東南亞各國。姑蘇城盛產的反映姑蘇繁華街市、人物仕女的風俗畫和人物畫被稱為“姑蘇版”。與中國其他地區的民間版畫相比,“姑蘇版”有一個很大的特色,就是它深受西洋畫的影響,帶有明顯的西方銅版畫的陰影和透視手法。銅版畫的特點在於用銳利細密的線條表現畫麵的明暗變化,中國民間畫工將這一特色移植到木版畫上,以明暗法表現物象,並手工著色上彩,一些畫上還特意題款“仿泰西筆意”,意為模仿西洋繪畫技巧。
日本江戶時代,幕府政權閉關鎖國,隻設長崎為口岸,對荷蘭與中國維持貿易往來。17世紀下半期到18世紀上半期,長崎居住著一批旅日的蘇州人,他們保留著家鄉過年的習俗和對本土藝術的眷戀。於是,姑蘇版畫通過居住在長崎的蘇州人傳入了日本。與此同時,隨著貿易的往來,更多來自中國的木刻版畫流入日本,深受當地民眾的歡迎。姑蘇版畫中的陰影和透視手法,在無意間對日本的浮世繪畫師進行了一番“視覺訓練”,將西方繪畫的透視法與技巧進行了二次傳播,並與日本藝術結合,形成了一種獨特的透視法。
中國古代的山水畫講究散點透視,而日本繪畫的視角則以平麵為主。為了表現空間感,不少浮世繪畫家采用了一種俯瞰透視,如同鳥兒一般通過俯瞰的方式展現地麵的景物。
知名浮世繪畫家歌川廣重在其最重要的係列作品《名所江戶百景》中就采用了豎幅構圖。日本美術史專家、上海美術學院潘力教授告訴記者,與以往在風景畫中常用的橫幅構圖不同,畫家若要將透視原理運用於豎幅構圖,那天空就將會占去畫麵的一半,這會給風景的表現帶來不少困難。歌川廣重采用了俯瞰式手法來調度空間位置,有意壓低地平線,大麵積的空白與景物產生對比,使構圖非常有趣味。他還將前景物像極度拉近,主體被畫麵邊緣切斷,使畫麵更具空間縱深感。
無意間接受了仇英的風格
明代萬曆年間至清初可謂是中國木刻版畫的全盛時代。木刻版畫技術的發展首先離不開社會需求,明代中葉後,人們對圖書的需求量大大增加,戲曲小說大量出現插圖,《西廂記》《水滸傳》《西遊記》等深受讀者歡迎。《十竹齋書畫譜》和《十竹齋箋譜》成為當時的經典,其技法也成為日本浮世繪發展過程中的直接參照。
明代版畫發達的另一個主要原因是許多大畫家紛紛為雕版作畫,這在以往是極少見的。盡管宋代畫家的繪畫水平很高,兩宋畫院名家甚多,但很少有人涉足版畫。到了明代,大畫家唐寅、仇英以及明末的陳洪綬等都為雕版印刷繪製插圖。此外,還有許多名家為各種版本繪製了高水平的畫作,這在當時幾乎成為一種社會風尚。
明代版畫的成熟在時間上比日本浮世繪的興起早了一個多世紀,當這些線條圓潤、刀法精湛的版畫隨著通商貨物出現在長崎港,令日本畫師們大開眼界。這些畫師中就有鈴木春信。作為浮世繪曆史上舉足輕重的畫師,與那些以花魁為主角的美人畫不同,他筆下的美人洋溢著別具一格的風韻,她們個個體態輕盈、手足纖巧,傳遞一種浪漫與感傷的氣氛。這種風格被稱為“春信樣式”,代表了當時的流行畫風,也影響了一代畫師的繪畫風格。
有學者指出,鈴木春信的人物造型、用線筆意以及略顯傷感的樣式,很可能受到我國明代畫家仇英的影響。潘力教授認為,鈴木春信作為江戶時代的市井畫工,究竟能有多少機會接觸到仇英的畫作,尚未可知。可能性較大的是,由於仇英本人製作過版畫插圖,使得明清版畫普遍受到仇英風格的影響。而明清版畫又隨著中日間的通商貿易往來大量流入日本,因此鈴木春信有可能是在模仿明清版畫的過程中無意間接受了仇英的風格。
畫麵背後的生命態度
中國的姑蘇版畫深植於市民文化繁盛的城市——蘇州。明清時代的蘇州富庶繁華,版畫的題材既涉及城市風景,也有許多普通的人物仕女。
江戶時代也是日本曆史上平民生活水平、經濟水平較高的時期。江戶畫師們不僅從姑蘇版畫中間接地接觸到了西方繪畫的明暗法和透視法,同時也感受濃濃的市民氣息,並將自己的繪畫題材深入生活的方方麵麵。他們筆下的美人繪、役者繪、風景畫將普通市民的風俗、喜好、趣味和思想一一展現,構成了一部江戶時期的平民自傳。正如浮世繪大家葛飾北齋所說的,萬物皆可以入畫。
不過,日本浮世繪與中國明清版畫在社會功能、藝術傳統方麵還是有很大的差異,兩者所體現的審美趣味也有所不同。中國木刻版畫多選取人們喜聞樂見的題材,反映一種樂天知命、豁達開朗的民族性格;而日本浮世繪則略帶感傷,展現了日本民族細膩、敏感的性格和對生命的態度。日語中的“浮世”與“憂世”同音,對於提倡現世精神的江戶市民來說,“浮世”一詞非常貼近當時最流行的人生觀。日本作家淺井了意曾說:即使麵臨貧困,也不用在乎,不用沮喪,隻要隨波漂浮,這就是“浮世”。浮世繪中所表現的那些底層百姓盡力生活、珍惜享受此生有限生命的態度,也正是浮世繪至今依然動人的原因之一。
此外,兩國的畫師在當時的地位與命運也截然不同。浮世繪雖然唯美,但在曆史上,浮世繪的出版曾受到幕府的限製,許多題材受到禁止,包括一代浮世繪大師喜多川歌麿在內的不少大家都曾受到當局的拘押和刑罰,導致浮世繪畫師不敢在畫麵簽下自己的真實姓名。在那個時代,這份工作並不光彩。畫師們的生活大都過得很艱辛,哪怕是後來成為浮世繪藝術象征的《神奈川衝浪裏》的作者葛飾北齋,最終也是在窮困潦倒中結束了一生。然而,曆經浮世艱辛的他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多年後那些幾乎淪為廢紙、瓷器包裝紙的繪畫,漂洋過海到了歐洲,成了歐洲新藝術的引爆器。
延伸閱讀
浮世繪的全球“粉絲團”
魯迅 他青年時代留學日本,接觸了西洋繪畫並迷上了日本浮世繪。魯迅曾在一篇雜文中間接地提到過浮世繪。他一生收集了許多浮世繪圖書與不少日本浮世繪大師的代表作品。他曾說:“關於日本的浮世繪,我年輕時喜歡的是北齋,現在則喜歡廣重,其次則為歌麿的人物……依我看,適合中國人一般眼光的,恐怕還是北齋。”
凡·高1860年至1910年前後大約50年間,以浮世繪為主的日本美術對歐洲藝術產生了巨大影響。1867年,江戶幕府參加巴黎世博會,包括浮世繪、和服、陶瓷器在內的諸多展品銷售一空。特別是浮世繪作品,應主辦方要求又追加百餘幅出售。這次世博會成為浮世繪風靡歐洲的發端。凡·高是一位瘋狂的浮世繪愛好者,他早年在荷蘭期間的繪畫色彩比較暗。接觸浮世繪後,他的畫風發生了根本性的轉變,畫麵開始變得陽光、鮮豔起來。
莫奈 晚年的莫奈把從日本來的皺巴巴的陶瓷器包裝紙一張一張展平,然後鑲在鏡框裏,掛在牆上,這兩百多幅浮世繪作品是他一生所愛。他還建造了一座日式園林,裏麵有一座日本風格的橋橫跨池塘,他的餘生都在這座園林裏描繪他最愛的睡蓮。
除了凡·高、莫奈之外,德加、馬奈等一批印象派畫家都深受浮世繪的影響。他們描繪現實生活,在繪畫技巧上不再像古典派那樣把陰影抹得光滑過度以至看不出線條,反而強調平麵塗色,不加陰影,保留線條,用色大膽豔麗。這些都與浮世繪的特點相吻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