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記
雨過天青雲破處,這般顏色做將來。
徽宗一夢,汝瓷方出。
杭州於我,如天青色的夢;藍而不豔,灰而不暗,青而不翠,濃淡相宜。沉在心裏,落成寶光內溢,柔而不耀的汝瓷碎片。
偶爾回光,寥若星辰。
自小學結束的暑假隨父母去杭州,算來已有三十多載了。這些年間,有五六次故地重遊的經曆,大都是上大學時偷得的閑暇。有時是中考完畢,或閱讀周伊始,再或五一長假。約三五好友,簡單的一個背包,就上了隔小時一班的滬杭通勤大巴,沒幾個時辰便到了。多是傍晚,西湖附近的雷峰夕照,梅林歸鶴,虎跑夢泉,三潭印月,及至南屏晚鍾是常去的,也非常熟悉。
一日,卻別出心裁想看看龍井茶園,於是就約了第二天的九溪十八澗並龍井問茶一線的班車,探訪一回。
訪畢,讚歎不已,遂作一小記,以念之。
1993, 5 ,2
清晨,窗外淅淅瀝瀝下著雨。我們要去龍井村,這雨給拜訪增加了幾分江南人的溫潤。
車停在山路,我們撐著傘,走向被雨水衝的碧色的村落,踩著凹凸不平的石子路,經過一戶戶人家。龍井村不太大,一條小街而已,街兩旁是極有江南特色的木屋。一扇濕漉漉的老木板門半掩,裏麵有叮叮梆梆的聲音,忍不住推門看個究竟,幾口大鐵鍋上碧玉翻飛,竟是茶農在炒茶…打擾打擾, 我們忙為冒失的闖入致歉, 老鄉卻笑咪咪地招呼我們進來,介紹說這裏是他自家的製茶作坊,歡迎參觀。不過要品茶需要等到炒青以後。我們稍作停留,便辭了出門。但炒青和雨中濕木氣混合的味道也跟了出來,清冽且恒久不散…
繼續上路,雨中漫步是我們的幸運。山裏的一切讓細雨罩了一層,似有了魂魄,婀娜起來。山路邊的小坡上 種著一排排茶樹。采茶女披著雨衣,一手拎著竹籃, 另一隻手如蝶般在葉間飛舞,茶芽紛紛落入籃中。一個麵龐清秀的姑娘一邊把濕噠噠的劉海拂到耳旁,一邊放下背著的茶簍。茶簍快裝滿了,想是有點沉了;卻一側眸遇到我的目光。她衝我莞爾一笑,又有點害羞,低頭忙碌去了。
話說此景名叫九溪十八澗,我們不知這“九”和“十八”是古人言多的意思,呆頭呆腦一條條溪澗地數起來,卻怎麽也數不清......大概是下雨的緣故。溪流煞是湍急,一股一股漱玉般撩過石磯。水邊樹叢裏,影影綽綽冒出十幾顆像是竹筍,緊緊張張探著腦袋,生怕遊客漏了他們。
默數到第七條溪澗,路便有些曲折,左彎右轉,柳暗花明,不遠處不知誰家院牆繞水而立,牆邊映著些許翠竹,窄窄的水中散著幾方石塊,直通一戶院門。這溪畔人家占了這樣的所在,我那個羨慕啊 ...... 暗暗忖度這院中主人的日子是不是賽過了活神仙。
更往前,又是一堵長長的院牆,沿著蜿蜒的溪水,我們被帶到另一扇竹藤編的院門前。
這院門也是虛掩著,走進一看,大驚!這門內竟如此開闊,圈著座青山。
那山色蒼翠,樹木茂茂蔥蔥,半山一條縞素的瀑布垂下,水汽在山間樹中彌散,如煙霧升騰。垂下的瀑水如孩子般喧鬧地湧出山壁流入小潭。潭水深處竟有一頂小橋款款坐在山水相接處。小潭中倒影著青山,白瀑,煙樹,小橋 ...... 風兒淘氣,輕輕吹動潭水。蕩漾的水波將那些倒影揉碎。那些在水中散落搖曳的諸般顏色閃爍著,像可愛的星星,眨著眼對我們悄悄說:“再等一等吧; 等風兒玩夠了; 離開了; 再看看我們是不是比那水麵外頭的景兒還美?”
若非這看風景與人生類似,最美都不過是在一個等字之後?
好吧,讓我們有點耐心吧......
良久,風住了。 看到了。
目光再散向左右。
不遠處一座石亭,亭中立一塊石碑。碑上刻道,
九溪煙樹。
這九溪從此映入我腦中,再也無法忘記。
之後若是朋友問我杭州哪裏最值得看,我必推這九溪十八澗。
她是我心中勝過西湖,靈隱,虎跑的至美之處;
她是一副鍾靈毓秀的寫意畫,那畫師名叫-----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