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文化探儷(三)唐詩雜考十二、杏花村和杜牧《清明》詩

    杜牧以他的七絕《清明》 :“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影響最大。這首詩經過長期流傳,以致於後來“杏花村”就成了“產美酒地方”的代名詞,據說全國現有二十來個杏花村,杜牧所說的“杏花村”究竟是哪一個杏花村?於是就有好幾個“杏花村”都說自己就是杜牧詩中所指。爭得最厲害的是山西汾陽杏花村和安徽貴池杏花村,它們紛爭不斷,形成了一個“杏花村”之謎。改革開放以來,爭論越演越烈,說到底還是因為利益驅使。

    山西汾陽杏花村捷足先登,這個杏花村位於山西汾陽縣城以北,以生產汾酒著名,早在1957年就在酒類產品中注冊“杏花村”商標,一直沿用至今,1997年還成為馳名商標。曆代文人墨客曾留許多詩文碑刻於此,詠其酒美景好,而杜牧的《清明》詩更是位列群碑之首,這似乎表明,《清明》中所寫的是這個杏花村。經考證,有三點理由足以說明杜牧所寫的決不會是它。第一,據年譜研究,杜牧一生從未來過山西,不可能在汾陽喝酒;第二,汾陽清明極少下雨,有時還要下雪,那裏不可能有“清明時節雨紛紛”景象;第三,唐代隻有釀造酒,杜牧不可能去尋找以蒸餾酒著稱的現代汾酒。

    牛僧孺任淮南節度使時,把杜牧請到揚州,對他很好,留下一生最風流的一段時光。那個時候朝廷中正值牛李黨爭激烈,杜牧自然被認為是牛黨人物,因為李黨得勢時間長,所以杜牧仕途並不順利。當時的官員大多希望留在兩京(長安、洛陽),接近權力中心,容易升遷。其實,杜牧對這種黨爭毫無興趣,反而要求外放地方官,以遠離是非之地。武宗會昌二年(842)杜牧被任命為黃州刺史,開始了他連續的六年地方長官的任期。會昌四年(844)9月由黃州刺史遷池州(今安徽貴池)刺史,會昌六年9月再遷睦州刺史,在貴池呆了整兩年。

    曆史上,池州“杏花村”也曾名滿天下。古時的池州杏花村位於池州城西,山崗上杏花遍野,村子裏酒壚數家,尤以“黃公酒壚”著名。宋代,貴池杏花村仍有“杏花飛作雨”的盛況,清光緒九年《貴池縣誌》還收錄了宋人曹天佑遊貴池杏花村的詩雲:“久有看春約,今才出郭行。杏花飛作雨,煙笛遠聞聲。舊跡尋何處?東風暖忽生。酒壚仍得醉,倚待月華明”。清人朗遂所作《貴池縣杏花村誌》記載:“吾池杏花村,自晉開荒,於唐始著,賢刺史好遊,特長吟歌。雨中所見以紀事,有行人取道,看遙指道村裏,求沽於懸簾……酒壚茅舍,坐落於紅杏叢中,竹籬柴扉,迎湖而啟,烏桕樹梢,酒旗高挑,獵獵生風,令人未飲先醉。酒壚院裏有一口‘黃公井’,水似香泉,汲之不竭,用此水釀出的酒,為時人所爭飲。”每當清明時節,春風醉雨,杏花盛開,杏花村“十裏煙村一色紅”、“村酒村花兩共幽”。當時以井水釀酒,名為“杏花大曲”,香醇可口。《杏花村誌》和其後的《江南通誌》都把杜牧詩收入,並申明杜詩所指杏花村在貴池。池州杏花村那口黃公井至今猶存,井水清澈如故。杜牧曾在貴池為官兩年,期間他愛喝酒、郊遊,均有記載。這些好像都表明,這裏就是杜牧詩中說的杏花村,所以,近年貴池旅遊公司也在旅遊服務類中成功注冊了“杏花村”商標。然而有人質疑,從當年9月到次年清明,杜牧已經上任半年,他嗜酒如命,哪能不知杏花村去處而向牧童問路?而且作為當地最高長官難道還須親自去買酒喝嗎?上述池州“杏花村”的典籍,最早的是宋代的,大多是清代的,很難說可以由此追溯到杜牧那個時候也有這些典籍中描述的情況。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其實古人作詩填詞時,貴含蓄、忌直白,尤其是在涉及村名、地名的時候,往往以自然景觀、人文特色,甚至自己的某種意境來替代。所以,杜牧詩中的“杏花村”,應該是詩人看到或想像中的一個開滿杏花的村莊。還是《四庫全書》的“杏花村誌”條中說得好:“杜牧……‘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句,蓋泛言風景之詞,必以一村以實之,則話句反為滯相矣!”

    最近有人卻考證出這首《清明》不是杜牧的作品,稱之為“偽詩”。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有個副研究員施愛東博士,今年3月29日做客人民網時指出:“像我們現在所流行的‘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這首詩學界基本上肯定是一首偽詩。”施愛東說,第一,他很可能不是杜牧寫的,第二,很可能不是為清明寫的,因為這首詩詞最早出現在南宋末年,在這以前編輯的杜牧的各種各樣的集子,這首詩從來沒出現過,研究杜牧的人也根本不知道有這首詩。後來突然冒出來,標明是杜牧寫的,最早的時候不叫《清明》,叫《杏花村》,實際上就是一個人在清明時節找酒喝,並不是一個人去上墳,心裏很悲悲泣泣,且不說這首詩的作者是誰,主要是他不是去上墳。在唐代,上墳要帶著酒、肉,祭過祖先的肉叫做“胙肉”,就是沾上福氣的肉,祖先喝過的酒,叫“胙酒”,這些酒肉是不能浪費的,一定要吃掉,所以唐代形成的習俗就是先去祭祖,然後把這些酒肉吃了。如果是去上墳,寫這首詩的人應該自己拎著酒,不然是違背常理的。所以可以肯定的是這首詩即便是杜牧寫的,也不是去上墳。  

    這位博士大言不慚把自己的觀點稱為“學界基本上肯定是一首偽詩。”可惜的是邏輯混亂的他,自己也不敢肯定自己的結論,隻是說“第一,他很可能不是杜牧寫的,第二,很可能不是為清明寫的”。兜了一大圈最後又說“可以肯定的是這首詩即便是杜牧寫的,也不是去上墳”,還是不敢否定這首詩是杜牧寫的。其實唐代以前上墳祭祖在寒食,不在清明,唐代兩個節日逐漸合二為一,而清明卻一直有一個踏青遊春的內容。如上所述,此詩比較有可能是杜牧作於池州刺史任上,在池州杜牧沒有祖墳可上,自然是清明遊春所作。從來沒有人說這是一首上墳的詩,因此這位博士所說的“第二個很可能”完全可以否定。迄今為止已知《清明》詩最早出現在謝枋得所編《千家詩》,謝枋得是南宋著名愛國詩人,和文天祥並肩抗元,宋亡後隱居不仕,元代統治者把他押到大都,強迫他做官,絕食而死。由於《清明》詩最早出現在謝枋得所編《千家詩》這個原因(並非這位博士首先發現)這首詩是不是杜牧的作品,一直有研究者懷疑。對此展開研究,見仁見智無可厚非,但若把研究變成炒作,危言聳聽,嘩眾取寵的做法令人惡心。中國“學界”充斥這類人物,真是件悲哀的事情。何況詩無真偽,隻有好壞,說《清明》是首千古傳唱的好詩,大概沒有人不同意。既然是好詩,一般人是寫不出來的,這樣的詩人似乎沒有假托杜牧的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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