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剛剛沐浴完的蕭雨兒坐在寬敞的客廳裏，打了很多電話給以前的朋友詢問有關西門的下落，但沒有一個人知道。想一想，不禁自嘲地苦笑，這難道不是她一直所努力達到的麽——不給自己一絲能找到西門蹤跡的機會。
握著一杯熱騰騰的咖啡走到陽台，望著天邊那枚如血的夕陽，又無法克製地任思緒順著記憶的軌跡爬回去。
這十年中雨兒千遍萬遍地設計過她與雪兒、西門的故事，內疚象一根刺紮在心頭最柔軟的地方，讓她沒有一天停止過懺悔和回憶。
雨兒常常比較自己和雙胞胎妹妹雪兒，如果說雪兒是涓涓的溪流，自己就是奔騰的大海。雨兒雖然隨意不羈，骨子裏卻很冷靜。而雪兒看似平靜，卻極端感性而且固執。
天知道雨兒是多麽愛這個妹妹，她是全家的寵兒，是上天的寵兒，任何有關美麗的形容詞用在雪兒身上都不過分。雨兒有時候為自己開脫的時候就想，是因為雪兒太美的緣故，老天私心才把她招走了。
雨兒長相並不亞於妹妹，但是她沒有雪兒身上從骨子裏散發出來的——仙氣。對，沒有比仙氣更能形容雪兒的氣質——那原本是不應該存在在凡俗之人身上的，可偏偏是雪兒天生就具備的。任何人在她麵前都不禁感到自慚形穢，無論是外表還是心靈。 那種美原本就是不屬於人間的，因為現實永遠都是殘缺不堪的。
無論雪兒如何在其他人眼裏好似女神一般神聖不可侵犯，她也有她自己的神——那就是西門。西門是雪兒的大學同學，那麽優秀的兩個人，沒有理由不相愛，就好像如果他們不在一起就絕對是對不起周圍所有的人似的。雖然美女配醜男，俊男配醜女在生活中比比皆是，且被認為是互補，但這麽樣的兩個人不在一起，人人都要大喊沒天理了。雪兒愛西門，愛得不可自拔。即便哪天她已老態龍鍾，隻消西門輕輕說一句：“雪兒，我們走吧。”她也會不顧一切地跟他走。
但是西門不應該遇到雨兒，一物降一物——這永恒的真理是不容置疑的。
兩個女孩二十二歲生日那天，雪兒帶西門回家見父母。雨兒和西門第一次相見，但就象兩個終於相遇在一起的齒輪，連相互咬合時的那一聲響，都能被兩人的心聽得一清二楚。
用西門的話說就是：如果我不愛你，那恐怕就是不自愛了，因為你就是我，我失去你就象失去我自己，因為我無法失去自己而活著，所以我必須愛你。 雨兒曾經笑過他，什麽邏輯，不嫌繞的慌。其實在雨兒心裏又何嚐不是這樣想呢，她常常想這一定是前輩子就安排好的。
兩個本來就隨意而不羈的人開始頻頻地約會，年輕的愛情讓他們忘了自己，忘了周圍所有的人。不是他們想故意欺騙無辜的雪兒，隻是這突如其來的激情讓他們幾乎沒有時間考慮其他任何一切。偶爾的內疚也被潮水一般的激情衝刷得蕩然無存。
愛是美而危險的烈火。稍不留意會惹火上身，傷了自己，傷了別人。
他們的這場愛毀了雪兒，甚至可以說是“謀殺”。
雪兒看到他們擁抱在一起，雪兒跑進了傾盆大雨之中，像許多電影的片斷一樣，雪兒遭遇了車禍。一個花一樣的女孩就這樣走了。
那個雨夜，西門在雪兒出事的附近站了整整一夜。雨兒最後一次看到他的時候是在第二天的黃昏，這個平時快樂而帶著殺死人的魅力的大男孩被徹底地摧毀了，悲痛寫在他每一個眼神和舉手投足之間。她甚至覺得他的靈魂也一起隨雪兒去了，而雨兒自己又何嚐不是呢。 沒有一句話，他伸出手來想撫摸一下雨兒滿是淚痕的臉頰，卻又生硬地收了回去。眼裏的悲哀終於化成淚水奔流而出。
雪兒死了，西門走了，父母雙雙病倒。如果不是為了父母，雨兒當時是不會空殼一般繼續遊蕩在這個世界上的。
十年了，雨兒沒有一天，一分鍾停止過自責和懺悔。這心靈的折磨讓她隻有在瘋狂的工作中才能稍稍得到緩解。
那杯咖啡早已變得冰冷，抬起頭，明月一輪，幾枚星子疏落一旁。
不禁望月長歎一聲，蒼天弄人啊，為何又讓我遇到一個和西門長得如此相似的男人。
六、
被回憶再次折磨一番的蕭雨兒無力地蜷縮在沙發的角落裏，隨意地翻弄著手邊的一堆資料，突然意識到這是從霆羽那裏借來的有關離魂穀和聽雨寺的資料。
好奇是危險的東西。 可是即便如此，人們仍舊會好奇。
疲倦卻沒有睡意的雨兒開始翻閱起這些資料來，然後她開始覺得暈眩和顫栗。
她飛快地翻出霆羽的名片，顫抖著撥通了他的手機。
“你好蕭小姐，我在等你的電話。” 傳來了霆羽的聲音，不，絕對就是西門的聲音。
“你到底是誰？我要見你，現在，馬上！”雨兒抑製不住顫抖的聲音。
似乎電話那頭兒沉默了片刻。
“雨兒，太晚了，睡吧，我明天來找你好嗎？”
“轟”的一聲，雨兒聽到心中的一聲巨響。這世界上隻有西門才能發出這種頻率的呼喚，隻有西門。
雨兒開始不由自主地抽泣，這麽多年了，這個她用盡一切辦法都無法忘記的男人的一聲輕輕的呼喚就如此輕易地徹底摧毀了她貌似堅強的外殼。
“雨兒別哭，我這就來，你等我。”
當這一對朝思暮想著彼此的“罪人”在十年之後再次相對而坐的時候，卻出乎意料的平靜。畢竟時間的流逝與沉澱讓他們成熟而淡然。
沒有過多的寒暄，西門開始了敘述：
“我離開這裏後去了很多地方，兩年前一個偶然認識的朋友找我合作開發離魂穀的項目，也是偶然間發現了這離魂穀和聽雨寺與你我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你知道我向來不相信有什麽前生後世的。我花了兩年的時間收集資料，到處尋找有關記錄文獻，甚至走訪了周圍七裏八鄉的住戶。嗬，覺得自己快趕上司馬遷了。
我知道這聽來荒唐，但有這位大師的手跡和在這一帶廣為流傳的民間傳說為證。這位大師在出家前在江湖上被稱作西門公子。有天，他和師妹也是戀人雪兒姑娘在路上被一群武林高手追殺。雪兒命喪離魂穀。雪兒姑娘的墓現在還在呢，實在不可思議，據說是有一家人祖上曾受大師所托，世世代代照顧打點雪兒姑娘的墳墓，在曆代戰亂中，這一家人曾拚死保全這座墓才得以留存至今。
在埋葬雪兒姑娘時，巧遇一位叫蕭雨兒的姑娘。雨兒姑娘是個孤兒且執意要跟隨大師，於是大師就把她帶在身邊一起在江湖上闖蕩，似乎做過一些亦正亦邪的事情。他們在一起三年，後來不知為何雨兒姑娘不辭而別。大師四處找尋而不得。據說一夜佛祖釋迦牟尼托夢給他，說他與佛有緣，隻要他潛心修煉會在來世與雨兒姑娘結百年之好。於是大師削法為僧，在忘憂山上建造了“聽雨寺”，並為自己取法號“西門聽雨”來紀念雨兒姑娘。我給自己改名‘霆羽’，實際是‘聽雨’的諧音。我想方設法讓你拿到這個項目，是想讓你有機會自己發現這一切。”
“雨兒，我以為我們這輩子再也不會見麵了。我以為雪兒的死讓我永遠無法原諒自己，無法麵對一個和她長得一模一樣的人。但這奇特的發現讓我無法說服自己不去珍惜這一千年才輪回過來的緣。我們重新開始吧，雨兒，我不想再錯過一千年。你好好想想，不用急著答複我。為了你，我願意等一輩子。”
西門眼中有淚。
蕭雨兒花了好幾分鍾才勉強把自己的思維從這仿佛武俠小說，又好似神話般令人難以置信的故事中拉回到現實之中。
看著眼前自己深深愛著男人，她很想撲到他的懷中痛哭一場，把前生今世所有的痛苦和眼淚都拋灑得幹幹淨淨，從此和他常相廝守再也不分開。
可是她不能。雪兒是他們心中永遠拔不去的刺。
第二天，蕭雨兒小姐不辭而別了。留下兩封信，一封給丹楓，在她回來之前，委托他全權代理公司的事務。
一封給西門，信上隻有一句話： “如果明年的今天你能在忘憂山頂見到我，我願再續前緣。”
七、
一年後，聽雨寺已順利改建成功，朝拜者和遊人絡繹不絕。
又是山花爛漫時，雨絲纏纏綿綿，撲朔迷離的淡淡的煙霧籠罩著對麵山上飛瀉而下的山澗，看上去格外的靈秀，好似楚楚動人的少女在臨風起舞。
一個男人站在忘憂山頂的山崖邊，聽著寺院悠揚的鍾聲，等待著自己的命運，等待著熟悉的腳步聲——那是他前生今世無論在何時何地都能清清楚楚辨認出的聲音。
他在祈禱著：“佛，求您記得前生的承諾。”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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