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楔子
雨，似有似無地飄著，卻透著秋的冰涼和肅殺。
僻靜的山路上，走著兩個人，腳步匆匆，神色警覺。兩人均作商人打扮，但並無挑夫行囊。忽然傳來一縷動聽且帶著一絲詭異的歌聲，第一句響起時，隱隱約約還在幽穀之外。待到第二句，聲音似已近在二人耳畔。
“悠悠客陌風簌簌，寂寂疏樓雨瀟瀟。離魂穀中尋極樂，忘憂丹裏任逍遙……”
這歌聲出自一位男子，一位擁有天籟美音的男子。但見那兩位行路之人在聽到這歌聲時，即已抖縮成一團。二人臉上的表情極為怪異和複雜。忽而呈現喜樂沉醉狀，仿佛那歌聲無比美妙受用；忽而又轉成驚懼萬分的痛苦神色，仿佛聽到的不再是動人的歌聲——而是死亡之聲。然而就連最後僅有的一絲恐怖眼光也倏忽之間從二人大睜著的雙眼中消失殆盡了。
其中一個在失去意識前，用這世上最絕望的聲音喃喃念到：“離魂穀主西門公……”
是的，江湖上誰人不知，誰人不曉，除了離魂穀穀主西門公子還有誰擁有這等美妙的歌喉，又還有誰能用歌聲來收取人靈魂的呢。
然而，偌大的江湖之中，除了一個女人，沒有人見過西門公子真正的廬山真麵目。他唱歌的時候從來不現身，歌聲落定的時候聽者已沒有機會“活”著“見”到他。
此時，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確切地說是個十幾歲的女孩子，就站在這兩個失去意識但還大張著嘴、大睜著雙眼的人麵前。男人將兩粒粉紅色的丹丸交給那女子，女子熟練地輕抬皓腕，轉眼間兩粒丹已彈入那兩人口中。稍作片刻，癱坐在地上的兩人豁然起身，跟隨那一男一女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二、緣起
“公子，把那兩個貨派到什麽地方去？”
“長安瑞家館子。”
“哦……那，那你說過這是，這是最後一樁買賣了。我們可以回……”
“雨兒，來，替我磨墨。”
“紅袖添香夜讀書”本是每個江湖男兒夢寐以求的樂事，然而西門公子的興趣從來不在紅袖身上。確切地說，自從他生命中第一個紅袖香消玉損之後，他就再沒有正眼看過任何一個女人，即使是象蕭雨兒這樣一位不僅擁有傾國傾城、國色天香的容顏，還擁有冰雪聰明的頭腦的妙齡女子。
蕭雨兒從來不違背西門公子的意願，不僅僅因為他們的主仆關係，還因為自從雨兒在14歲那年初次聽到西門公子的歌聲的時候起，就不可救藥地愛上了他。隻是那一次西門公子不是用歌聲去收人魂魄，而是用歌聲去埋葬一個人——一個死了的女人。
在離魂穀遇到西門公子之前，雨兒雖然是個孤兒，但她是快樂而高傲的，因為她知道自己的美貌，自己的聰穎。她也從來沒有聽過如此悲傷、淒婉的歌聲。歌起時，霎那之間天昏地暗，風起雲湧，空氣中彌漫著淒風苦雨的味道。聽著這悲涼的歌聲，一時間好似平生所有的愁苦都堆積在了心頭。
她看到那個唱歌的男人緊緊抱著一個女人的屍體，隨著歌起歌落，轉眼間飛沙走石，溪水旁的空地之上竟出現了一個坑——顯然是為了埋葬那個女人之用。然而唱歌的男子卻遲遲不肯把手中的女人放入墳塚。
當他最終戀戀不舍肯把女人的屍體交給冰冷的塵土之後，又是一轉眼的功夫，一座插滿百合花的香塚已悄然呈現在眼前。
雨兒呆若木雞地看著眼前的一切，臉上不知什麽時候也和那位斷腸之人一樣淚流滿麵。雖然他是背對著她的，但她感覺得到他眼中不斷湧出的淚水。突然那個背對著她的男子幽然發出一聲近似歎息的質問：
“你看夠了嗎？”然後突然轉過身來。
在和他四目相對的一刹那，時間仿佛嘎然而止，雨兒清清楚楚地聽到自己心中血液僵凝的聲音，突然意識到為了這個時刻，她似乎已經等待了千百萬年，一種仿佛從前世就存在了的感覺在複蘇……那是怎樣一雙令人不寒而栗，放射著絕望與冷酷交織的眼光的眸子啊。那又是怎樣一張灑滿淚水，顯現著身心俱疲模樣，且又俊朗絕塵的一張臉啊。
這是雨兒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看到西門公子流淚。她認定這是冥冥之中上天的安排，要她和他如此相遇，要她對他一見鍾情。為了他，她心甘情願地把自己的心一點一點掏空，以後又是為了他做違背自己心願的事。
三年了，雨兒陪伴在西門公子左右，從一個黃毛丫頭長成了亭亭玉立、含苞待放的少女。江湖之中關於他和她的傳聞五花八門。特別是近年來，都是雨兒替西門公子打點場麵上的事，所以有關蕭雨兒如何貌美如花、行動又如何神秘莫測早已在江湖之上盡人皆知。
三年了，雨兒在幸福與痛苦交錯的邊緣無奈地徘徊。她深愛著的、朝夕相伴的男人從來沒有一次仔細地端詳過她。她可以為之付出靈魂生命的男人無時無刻不在練著那個邪惡的“離魂功”，煉製著仿佛罌粟花一般美麗又惡毒的“忘憂丹”。她知道在他的心中隻有恨，他把愛早就在三年前與那個女子一起埋葬在離魂穀底了。
三年了，雨兒試盡一切辦法去化解他心中的仇恨，但一切都是徒勞。隻要她試圖詢問有關那個死了的女人的一絲一毫，就會引起他的勃然大怒，那瞬間仿佛有一團可怕的烈火從那雙平時攝人心魄的俊目中噴發出來，仿佛要把雨兒整個吞噬掉。
沒有人知道那個女人是怎麽死的，沒有人知道西門公子的名字和他的身世。
越來越多的人被西門公子的獨門離魂唱功和忘憂丹變成了沒有靈魂，令他擺布的僵屍。這些人中不乏許多武功高強，在江湖之中已揚名立萬的名門正派中的前輩和弟子，譬如武當派第三十六任長門魏俊子。
漸漸地，雨兒意識到這些人一定與那個女人的死有關，因為在這些人丟掉靈魂前的一瞬間，她從他們的眼中撲捉到了一種叫懺悔的絕望神色。這些人顯然知道為什麽會遭此一劫，並且他們中的大多數人在江湖之中名聲都甚為惡劣。
西門公子隻要他們的靈魂卻不要他們的命，因為他要他們在以後的歲月中過生不如死的日子，嚐盡人間的屈辱。他把他們送到諸如長安瑞家館子之類的賭館，把他們變成醉生夢死的賭徒。西門公子的賭館遍布天下，每年收入甚豐。要知道這些人以前大都產業豐厚或家基殷實，成為視賭如命的賭徒後，全部無一例外地傾家蕩產。
他們是一群被摘掉靈魂的人，喪失了人的最起碼的理智和尊嚴。逐漸沒有人再把他們當人看，充其量是為賭場送財源的一群行屍走肉。這些肉體瘋狂地在賭場與歡場之間穿梭，不分黑夜與白晝，並且吸毒成癮。在他們把最後一兩銀子輸掉之後，就會被賭場棄之於市井之中。受路人唾棄，在苟延殘喘中等待最後一絲人的氣息從自己早已沒有靈魂的肉體軀殼中漸漸消逝。曾見過這些人的人，全都不免搖頭歎息，無一不是說“慘，太慘了……。”
（未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