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公是十幾年前過世的,肝癌。公公跟婆婆都是很好客的人,來美國的時間很早。那時候,在美國的華人還不多,所以見到都很有一份親切感。他們以前在一個保齡球館裏開過一個小小的三明治咖啡bar,提供簡單的餐食。在那裏結交了一些很鐵的朋友,包括醫生朋友。公公婆婆都是不計較的人,朋友來從來都不收他們的錢,免費提供咖啡、三明治。
所以,婆婆家的家庭醫師就是他們的朋友,一直多少年都是。還有牙醫師也是朋友,包括他們的太太。其實婆婆跟醫師們的太太關係更好,經常一起活動。有一年,公公照舊做了身體檢查,白血球的指數比較高,他的家庭醫師跟他說,情況不妙,有可能是癌症。大概是因為公公的肝指數一直不好,所以這麽多年熟悉的醫師才敢做這樣的判斷。當時公公還覺得生氣,覺得自己的身體很好,怎麽醫師會說這種話。不過,他還是謹慎地把自己的化驗結果給了另一個有癌症專科醫師兒子的老朋友看,結果癌症專科醫師的建議是馬上回台灣。
這下公公開始緊張,馬上就跟婆婆訂了機票飛回了台灣。台灣對肝癌的醫療水平要比這邊高出許多,畢竟病例多。好在公公在台灣也有全民醫保,在台灣還有醫院的院長朋友,所以在台灣的治療還挺順利,好像是用火燒掉了被癌細胞感染的部分。因為發現得早,結果是說癌細胞全部清除。公公就以為他已經完全恢複,沒有了任何後顧之憂。
回來這邊之後,公公也去看了這邊的專科醫生。這邊的醫生說沒有什麽需要禁忌,雖然在台灣的時候醫生還是叮囑不要吃生食。然後有時候我們出去吃飯,公公竟然也跟著大家一起吃生魚片。婆婆在旁邊提醒,公公就毫無顧忌地說這邊的醫生說不用忌口。在台灣,男人是一家之主,婆婆就沒有再發言。
之後的結果就是癌細胞複發,公公婆婆開始了比較頻繁的台灣之旅。到了後來,公公決定留在這邊治療,不再回台灣。我可以感覺到他的不甘,他其實是很想活下去的,不明白為什麽他得了肝癌,而這,是個不治之症。開始是領導的哥哥帶他去看醫生,後來我也開始介入,畢竟輪也要輪到領導,而這類事物領導是從來不參與的,就由我承擔。後來,因為我的時間是可以有彈性的,公公又點名要我帶著去看醫生,因為我做事比較積極,總能比較快速地在醫院解決需要解決的問題。此後我就成了帶公公去看醫生的專職陪同,當然,還有婆婆一起。雖然他們可以有簡單的英語交流,但是在醫院經常可能有的一堆paper,他們還是需要有子女的陪同。
我就看著公公開始做化療,看著公公開始衰弱,內心竟然也沒有恐懼。後來公公接受了hospice的安排,公公也信了主。公公開始積水,需要定期抽去積水。但是公公還是很堅強,從來不說疼。在婆婆的生日那天,公公說可以出席在餐館裏的慶生宴,還有婆婆的醫師朋友們。我們推著輪椅上的公公,他的精神不錯。
然後沒有幾天,有一天半夜,公公起來上廁所,倒在了地上,叫婆婆,竟然婆婆沒有聽見。然後淩晨,聽到了電話,婆婆著急地跟領導說公公跌倒在了地上,她拉不起來公公。領導馬上過去了,過去的還有領導的姐姐。再後來,就有了24小時的上門護士看護。那時候,我們都會盡量每天傍晚帶著孩子過去看公公。有一天傍晚,公公指示我們每家人進去他的房間讓他看看,我們輪流進去了,公公的臉上似乎有一種滿足。領導問婆婆需不需要自己留下,婆婆說不用。我們就回了家。
沒有多久,婆婆的電話來了,要領導馬上過去,領導就趕了過去。公公已經在彌留之際。還好,至親的人都在身邊。公公就這樣很安詳地離開了我們。
其實,在這個同時,嫂嫂也是胃癌晚期。她那時還懷有身孕,她拒絕做化療,她說相信轉世,她信了佛。公公走了之後沒有多久,嫂嫂也離開了,最小的是不到一歲的健康男孩,婆婆就幾乎成了這個侄子的媽。嫂嫂走的時候非常寧靜,還寫了詩,為這一生的活過感到滿足。公公和嫂嫂葬在了同一個墓園。偶爾有時候去看他們總會同時去看看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