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經一口氣買下了十三雙靴子,給我自己。
那是幾年前,發生了一件很糟糕的事兒。雖然我不是結果的承受者,但事情因我而起,令我充滿了愧疚。就是說,我每時每刻,都能體會到那種窩囊,提醒我自己有多笨蛋多倒黴。這程度已經到了不想和任何人說,一說就等於扇自己耳刮子的地步。
我不是那種特能藏事兒的人,一般高興不高興都寫在臉上。看到熟悉的人,我會直接說,“別理我,正煩著呢!”但是這回事態嚴重,我又不能讓別人看出來,又不會裝。
我一邊窩囊著一邊想著怎麽把這氣出出來。正琢磨著,有位朋友打電話過來,抱怨兒媳婦擁有十三雙靴子。冬天裏門口擺一片,相當壯觀。出門的時候,想穿哪雙穿哪雙。問題是,兒媳是個家庭主婦,不出門上班。十三雙靴子就天天擺在門口,專門氣她。
我一聽,主意來了。我不是喜歡買鞋嗎?感覺自己永遠缺一雙鞋子。我這人渾身的硬骨頭,就這一根軟肋,看見喜歡的鞋,不穿上就走不動。我去買十三雙靴子,穿不穿的擺門口,我的窩囊氣就會像這靴子,一下子出出來了。
當時雖然是冬天,賣靴子的季節,但是一口氣買下來十三雙同一個號碼的靴子,還是不那麽容易。我盤算了一下,不能等減價了。直奔我喜歡的鞋店,我的牌子我的號,每樣各買一雙。刷卡的時候,心裏別提多爽。靴子太多太沉,請店員幫我裝上車。我又去買配靴子的裙子,買配裙子的羊絨衫,買配羊絨衫的圍巾,買配圍巾的帽子,買配帽子的手套。那一天花了我幾年買衣服的銀子,心滿意足地回了家。
到了家門口我猶豫了,這麽多東西我往哪兒藏呢?家裏人一看就知道我受刺激了。我有個朋友,她的同事得了卵巢癌,一個月後人就走了。老公很快再娶,很快又生了孩子,加上老婆帶來的孩子,她辛辛苦苦掙下來的家業,淨養別人和別人的孩子去了,她自己的孩子隻能分到五分之一。朋友為此受刺激了,衝出去買了一套一萬多刀的家具。但是她的理由充分,又能說出來。我這不行,說不出口。
於是我分期分批地,偷偷地把東西帶進了家。又悄悄地把十三雙靴子逐一擺在了門口。最後看著我擺成一片的靴子們,我深深地被感動到了。我徹底理解了,為什麽女人心情不好的時候會去買東西,心情好了也會去買東西,沒心情了無聊了更會去買東西。買東西,真的是很治愈。我同時又安慰自己,這也沒花多少錢。我又沒買金銀首飾,沒買名牌包包,買點兒靴子是個比較便宜的治愈良藥。再說治病嘛,就得對自己下手狠一點兒,爭取藥到病除。
但是,窩囊的病剛治愈,這十三雙靴子就給我帶來了麻煩。
我有選擇恐懼症。三雙以上我就開始猶豫,別說十三雙了。我每天出門前,要花很長時間選靴子。好不容易靴子選好了,裙子又不合適。裙子選好了,上衣顏色又不配,加上圍巾帽子手套。等所有上述都配完美了,三十分鍾已經過去了。我開始遲到。平時遲到問題不大,我有一條特別隱蔽的通道,繞來繞去,不被人發現地繞進自己辦公室。可是有一天,還是悲劇了。
那天我要作報告,匯報一個啥啥啥。原來計劃提前到辦公室,把要講的東西放進公司係統。可是因為挑靴子花了過長的時間,一到公司就到點兒了。關鍵是,伸手去包裏掏存文件的sub,不見了。
我的心髒一下子停止了跳動,眼前一片漆黑。兩手發抖喘不過氣來。我趕緊扶住自己。腦子像過電影一樣迅速過了一遍,唯一可疑的地方就是,換靴子的時候彎腰從包裏掉出來了。
真想哇的一聲大哭一場啊!
來不及哭了,時間到了,不能花了臉,任何時候麵子都很重要。我硬著頭皮跟著大部隊進了會議室。儀態萬方地坐在前麵主講的位置上,一邊和每一位進來的人微笑點頭致意,一邊心裏像草原上奔騰著千軍萬馬。恨不能伸出手扇自己一耳光,再擰自己一把。又恨不能立馬跑回家,把那十三雙坑人的靴子統統扔進垃圾箱。我迅速準備好了一堆道歉的話,和無比誠懇的態度,等大家坐穩了就開始白話。
這時候,警報……響了。
刺耳的警報聲突然變得很動聽,我頭一回沒用手堵耳朵。大喇叭開始說暴風雪要來了,要大家趕緊去地下室躲。我扭頭看了看窗外,但見豔陽高照風和日麗,一片和平景象。再看看身旁紛紛站起來要下樓去躲的同事們,不敢相信自己的運氣。我裝模作樣緩緩地站起來跟著眾人走。
一路上,警報聲變成了慶功的嗩呐,腳下隻好配上豐收的鼓點兒,我花時間完美配好的靴子又漂亮又舒適。我一邊扭著秧歌步一邊決定,還是留著我那十三雙靴子。
等警報消除後,部門領導大步疾走過來,滿臉歉意地跟我說,會議時間不得不另行安排,知道我已做好了準備,萬望這次我能理解。我作萬般不舍狀,掐著大腿拚命忍住笑,磨磨唧唧地說,“哦?NO!好吧,我服從領導安排”。
就這樣,我不費一槍一刀,躲過了一劫。
什麽叫逢凶化吉遇難呈祥反敗為勝絕處逢生,這就是完美的詮釋。我的經驗是,不到最後一分鍾,NO,不到最後一秒鍾,千萬不要認慫。你永遠不知道,下一秒鍾會不會有警報響起來。
但是痛定思痛,我還是對我的靴子進行了改革。四舍五入,精兵簡政,合並同類項,隻留兩種顏色。黑色的一律配冷色衣裙,棕色的一律配暖色衣裙。剩下的全部刀槍入庫,深深地藏入地下室,擺在架子上,隻看不穿,省的我犯病誤事兒。
同時我也意識到,十三是個不吉祥的數字,我當初應該買十四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