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我夢到了擺渡船。
我坐在船舷上，渡船在水波裏悠閑地前行，船身隨著船漿的起落有節奏地起伏著。老艄公講著古老的傳說。我似乎在聽，又似乎沒有聽。我的手裏拿著一本書，書的名字叫做……想起來了，是沈從文的《邊城》。青山，綠水，岸邊古鎮幽長的青石板路……我環顧左右，仿佛情竇初開的翠翠，爺爺，江流木排上的天保，龍舟中生龍活虎的儺送就在我的身旁，他們在唱著古老的情歌。一切都是那麽平實、純樸、又夾藏著櫛風沐雨後的滄桑和人生路上無處不相逢的憂傷與無奈。隻是如今的我，再次拾起這舊篇章，讀得很從容。
醒來的時候，那一漿的柔情還在腦海中蕩漾。
外麵又下雨了，雨依舊，人不同。倏然湧上心頭的一抹回憶有一點疲憊，很輕很輕。許多的名字還在；故事還在；夢，也還在。仿佛微波粼粼的河麵，水晶一般。又如在渡口等待的女子，楚楚動人。
莫說因果，人與人就在不可預知的情勢下相識了，變成愛人，變成朋友，變成熟人，或者，變成路人。
記得和朋友燕，還有浪去公園劃船。浪在劃船，我和燕在後麵不著邊際地聊天，浪偶爾也加入討論。也不知道談到了什麽，燕突如其來地問“你把手表戴右手？” 我有些驚愕地看著她，點點頭。手表戴在右手是我心裏小小的離經叛道在作怪。下意識地看去，燕的表，也戴在右手。彼此默契地笑笑。
後來因為一些事，燕和我竟斷了往來，已經很多年了。很奇怪的是，昨晚夢中的擺渡船讓我想起當時的情形，恍惚之間，仿佛燕和我正坐在了渡船的船舷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而浪竟似一旁若有若無說話的艄公。天很藍，水很清，微風中漂浮著一種叫做相知如鏡的味道。
因為微信和許多失聯的朋友聯係上，我們一起追憶那些陽光燦爛的日子。每天騎車上學路過的操場旁的垂柳，清晨剛下過雨後散發出清新的味道。走過世界許多地方卻再也沒有一個城市的雨後有著那種令人流連忘返的味道，就如我也沒有遇到過那麽好的朋友一樣。少女時代怎麽會有那麽多的話可以說？被愛搞惡作劇的孩子拔了氣門芯就隻好推著車走回家，很長的路，一個陪著另一個到家了還要在門口說上好半天才道別。那時候似乎從來不知道孤獨寂寞是什麽滋味，有朋友相伴，哪怕坐在露天電影院的屏幕反麵也會看得津津有味。
這些細節，以為忘記了，其實都曆曆在目。是不是該小心地捧著每個過往的心與心相觸碰的日子寵愛，就算是在這樣一個雨天的陰霾中，還能嗅得到隱隱的惆悵？
不知道以後的人生裏，還會不會有人問我“你的手表戴在右手？”。
而人生的渡船裏，這些無數個細節，組成了深刻又平凡的一生。曾經以為浩然渡滄海，千山我獨行的境界是最大的願望。曾經以為下一個渡口遇到的人會更為精彩。總要等到日暮停泊之後，才終於能夠明白——相知難求，或許相識可求，而能夠相遇，就已經很好很好。
或許，驀然回首中，每一次起航的渡口都已在時間的煙雨中荒蕪蕭條。
又或許，下一次擺渡，我會坐上你的船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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