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玉蘭還是上海的市花,但當年見的多的,倒是廣玉蘭。乳白色的花盛放在高高的枝頭,那花瓣像佛座的蓮花一般鋪展開來,可以從暮春一直香到初秋。穿上裙子的時節,剛好就有廣玉蘭的芬芳在裙擺的飄逸間似有若無。
到了美國的東北來之後,就再也沒有見過廣玉蘭了。玉蘭倒是在街區裏常見的,尤其是粉紫相間的那一種。我非常迷戀於玉蘭花瓣的束素亭亭,覺得那份潔淨的晶瑩遠勝牡丹或芍藥的繁複。其實在我的審美裏,再也沒有比玉蘭更適合黛玉葬的花了。
因為心裏有這樣一份懷鄉的牽掛,前幾年我在院子裏種了一棵很小的玉蘭。“很小”,是有原因的。大的當然貴些,但更主要的是我沒有本事給大樹挖大坑。就買一棵小的,讓她慢慢長好了,反正我也不預備賣房子。
小樹買來的當年,還自帶七八朵玉蘭的,種下之後就再也沒有開過新的花了。第二年開春,樹杆上什麽故事都沒有發生,光禿禿的但仿佛也還活著,因為有著隱隱的綠芽。好在我還沒有剪掉苗圃裏帶回來的商標,園丁沒有把玉蘭當成雜枝給砍了。到了第三年,玉蘭終於顧念我的牽掛,她開花了。雖孤零零地隻開得一朵,還是被蟲咬過一口的,但我已經感到欣慰了。今年是第四年了,在鄰居們的玉蘭花開荼蘼之際,我的玉蘭遲遲疑疑地先後開了三朵。我把樹枝上下細細檢查一遍,不像再有新芽的樣子,那麽今年就是這些了罷。
但我居然沒失望。看這玉蘭樹杆比前些年明顯粗壯,不再那麽細腳伶仃了呢。這緩慢的生長,有一種悠長的美。今年有完好的三朵,那明年會有更多吧;許多年之後,這棵樹也會像鄰居的玉蘭那樣花滿枝頭吧。在這簡單的盼望裏,我看到了生命舒緩的微笑。這笑意很淺,稍不留神就錯過了。我舉頭追隨著這淺淺的笑意,看到了一片遠離喧囂安安靜靜的密林,在那裏我看到了一個生命在耐心等待另一個生命的長成。這一刻裏我探出手來,感覺到有古老的風和流雲從指尖劃過。在那裏我觸摸到了生命的原始意義,裏麵隻有悠長的時光,沒有任何其他附加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