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是所有溫暖回憶的源頭。很小的時候的北京城,海鮮品是不多的,新鮮的海鮮更是少之又少。拿魚來講, 那時候吃得最多的海產要數帶魚了。逢年過節,父母的單位會把黃魚當作年終獎一樣的物品分發給職工。母親總說吃魚特別是海魚的人會更聰明,所以在周末總是天沒亮就早早起來去農貿市場排隊買黃魚。把凍得硬梆梆的魚解凍後,母親大多會拿來紅燒。而我總會恨不得把魚骨頭都一塊兒吃下去。
海,在那個時候之於我,還僅僅是一個較抽象的概念,雖然無數次在電視裏和書中看到過海的澎湃。總夢想著能有一天搬到海邊去住,也是源於那樣就可以天天大快朵頤各式海鮮的欲望。我在字還沒認全的時候,偶然在鄰家姐姐家的課本裏讀到莫伯桑的短篇《我的叔叔於勒》,其中對於牡蠣的吃法的生動描述曾令我著實對牡蠣向往了好一陣子。不記得第一次吃螃蟹是在什麽時候了,也一定不是海蟹,必是河蟹了。記得有一次母親蒸螃蟹,被熱氣煎熬的螃蟹從鍋裏逃竄出來,滿廚房地爬,那是我第一次看到螃蟹是怎樣橫行霸道的,甚感有趣,竟求母親不要蒸了它們吧。當然,等螃蟹一旦上了餐桌,我可就顧不得剛剛的菩薩心腸了,一定會吃得個天昏地暗。
有一陣子京城開始流行各種海鮮火鍋,我們在家也學著做,現在想來那暖烘烘的火鍋是離家在外的冰雪季節裏無數個日子中最溫暖的回憶。那時,吃火鍋的程序真是很繁瑣的。肉片是用凍肉細細切出來的,通常是羊肉,有時加些雞肉,或是五花肉,切好的肉片瑩薄如紙。除了涮肉便是蝦,魚片分別裝在小盤裏。當然,預先要熬出一大鍋濃濃的雞湯,那時的小雞都是刨著土裏的蟲子散著步長大,心情愉快,味道自然好。最後,放入幾隻螃蟹在雞湯裏做底料,有時還再加些海米幹貝之類。必不可少的是各種調料,包括媽媽自製的韭菜花、辣椒醬、花生醬調料,小碗盛好,琳琅滿目。饒有興味地看著父母忙碌,耐心等著熱氣蒸騰的那一刻。後來讀到宋人林洪詩句“浪湧晴江雪,風翻照彩霞”,是對火鍋最早的文字記載了。不知從什麽時候起,港式海鮮酒樓餐廳就遍布京城的每個角落,雖然大人不讓吃生魚片,但記得曾經迷戀過擺在竹船冰塊上的龍蝦刺身,廣式的各種海鮮煲,更抵擋不住日式烤鰻魚的誘惑。
之後在國內去過的海邊城市有限得很,嚐過的海鮮自然也有限。上中學的時候有一次全班組織去青島,很難忘的一次行程。在那個濕漉漉的、不失嫵媚的城市,頭一次吃到了椒鹽皮皮蝦!與之後在京城火過一時的醉蝦醉蟹相似,是用鮮活皮皮蝦,加上白酒,花椒,細鹽,薑蔥醃製數小時而成。比起大火蒸熟的吃法,別有一番鮮美滋味。雖然自己無法消受生螃蟹,但曆來都有生吃螃蟹活吃蝦的說法。大概隻有生在海邊的人,才能深得這類美食之精髓吧!讀大學時和朋友去北戴河,正是蟹肥的金秋時節。在海邊一條出名的小街,長長的好多家小餐館。門麵不大,卻都還算幹淨。就在門外拉過一張潔白小桌,望望頭頂的月亮坐下。每人一大隻螃蟹,又要了幾大盤皮皮蝦,各種貝類,滾水一煮便成。桌上擺得滿滿,啤酒喝掉十餘瓶,價格也不是很貴。
停留在一個地方,未免有些乏味。四海漂泊的日子,是永遠的夢想。來美後,讀書工作的城市都臨海,算是實現了童年的夢想吧。去夏威夷旅遊,給我留下深刻印象的不是Waikiki酒店裏的各式海味,卻無比留戀環島旅行時一個靠在路旁的大篷車現做現賣的烤大蝦,火候恰好,雙麵金黃,上麵灑著同樣被烤成金黃色的蒜末,內部肉質盈白如美玉。去緬因州,可謂是足足地過了把吃龍蝦的隱,把各式烹製法的龍蝦嚐了個遍。剛來這邊工作的時候,很寂寞很無聊,一個人去海邊聽著歌,靜靜看深藍深藍的大海。有一次竟意外地碰上有人在賣螃蟹,好大的螃蟹,國內的螃蟹相比之下,真是眉清目秀了!當即顧不得鬱悶了,眉開眼笑買了幾隻回家。找了最大的一隻鍋來蒸。趁熱剝開蟹殼,挖出大塊的蟹黃,雪白的蟹肉,放在小碟子裏,澆上薑醋汁。麵對著肥美蟹肉,顧不得把酒臨風了,倒是真切地感受到了此樂何及!
走了不少地方,盡可能去嚐試各地各種特色的海鮮佳肴。可是,仍然懷念童年時那種對海無限的向往,對海蠣子,海螃蟹等等海味的無限垂涎的感覺。當有一天終於嚐到了夢寐以求的東西,那種蠢蠢的幸福的期盼也就隨之消失了。往往在那些觥籌交錯的華筵,那些歌舞升平的盛會中,看著一桌子的美味卻胃口盡失。那些時候,或是一言不發埋頭大吃,或是盈盈笑語同去寒喧,曲終就席散好了,沒什麽好留戀,日後回想吃了什麽呢,隻有茫然。煮一包鮮蝦口味的方便麵,倒是更輕鬆隨意,更有滋味呢!重要的根本不是吃什麽,而是和什麽人在一起,又是什麽樣的心境!很多時候,又有什麽能勝過家中媽媽親手煮的一碗清粥,尋常醬菜?!
今朝有酒,就醉在今朝,閑愁如雪,隨酒香飄散!醉蟹盛金碗,休管它幾度橫行;青蝦落玉盤,莫歎其滄海遨遊。無奈曉風殘月,惆悵夢裏相逢。不去想,蓬山路遠音容渺茫;我隻要,東籬把酒笑對春風!那飲不完的美酒;聽不厭的弦歌;度不盡的良宵;看不倦的風情;隻要還在世間飄蕩,隻要還願放馬青川,這一篇海鮮情結,又怎麽能有完結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