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了,始終記得這件事。
那是在大學裏。有一天晚自習的時候,同宿舍的兩位姐妹,帶著班上的一個男孩來找我。她們把我叫到走廊上,說玩一個遊戲。
我不喜歡那個男生。他很調皮搗蛋,又油嘴滑舌。不過,那時我是班上團支書,總覺得誰都該照應到。同來的又是自己的好朋友,所以我答應她們。
那個男生和我玩。很簡單的一個遊戲,隻是用拳頭和手指。後來知道,那是一個非常黃色下流的遊戲。
隻是開始我並不知道。我認真地陪他玩。兩個女孩在一旁認真地觀看,不發一言。
直到我厭倦,不想再玩,那個男生才哈哈大笑,很淫地笑,然後說出遊戲的答案。兩個女生則緊抿著嘴唇了然地跟著笑。其中一個對我說,他好壞啊,讓我們玩這麽淫穢的遊戲,明擺著就是占我們女生的便宜。
那一刻,我一定是又悲又憤的。
被那個男生用那種遊戲涮,我會覺得惡心。對於這樣的人,我隻會更鄙視他,更相信自己對他的直覺。
隻是,那兩個同屋好姐妹已經上過這個男生的當,覺得受到侮辱,竟然還能夠陪著男生來找我,以過來人身份,沉默旁觀自己的姐妹如何落入同樣的陷阱。
真的是她們覺得這個遊戲好玩嗎?
不是。她們覺得自己被男生占了便宜,她們覺得自己吃虧上當了,她們後悔玩這個遊戲以至於被男生玩弄了。
隻是,她們在知道自己被玩弄之後,沒有揭示對方的畫皮,卻把自己落下去的那個地方,草草遮蓋了一下,然後邀請我看著我掉入同一個坑裏。
別人也吃虧了,仿佛自己吃的虧就被填平了些。別人受傷了,仿佛自己的傷就痊愈了些。
這是一種多麽可怕的心理啊!
讓我覺得無比悲哀。這比魯迅筆下的那些抻長脖子茫然圍觀的人更讓人覺得絕望。相對於無知,明知的縱容和同流,也更讓人不齒。
而當那個男生提議再去找別的女生試試這個好玩的遊戲時,那兩位女孩竟然欣欣然又要同往,並且還打算拉著我去。
我聲色俱厲地阻止了他們。並且很長時間耿耿於朋友的同流合汙。
我一直覺得,我沒有能力判斷別人,但是有能力控製自己。
我可以因為相信受傷,但是我絕不會允許有人在我的眼皮底下被同樣再傷,更不會允許自己成為一個沉默的幫凶,暗笑著旁觀。
對於人心,我向來不憚以善意去揣測,不過這並不意味著,我相信人心都是善意的。佛眼看佛。我隻能說,我不是佛。
很多時候,我並不是呱噪的人,尤其年紀越來越長,對很多事便越來越包容,不過,這並不意味著,我是一個沉默的人。尤其,當我看到了自己不喜歡看到的事物的時候,我一定會發出自己的聲音,微弱或尖利,我願意以自己的方式發出警示。
比如現在舉國上下一片推崇的正能量,正在以君子之姿,道貌岸然地扼殺所有不順耳的聲音。
我仿佛聽到潮水般同去同去的歡呼聲,仿佛看到一片狼藉的廢墟正在被披上一件華麗麗的鬥篷:上麵寫著密密麻麻歌功頌德的燙金小字:我們的領袖,多麽偉大啊。我們的人民,多麽善良啊。我們的社會,多麽和諧啊。壯哉,我太平盛世!
而我,我是一個多麽不和諧的人。
拒絕沉默。拒絕自欺欺人。
一如既往地吐糟,甚至朋友的糟,多麽自以為是的女人,多麽不知好歹的女人,多麽不知進退的女人,跳蚤一樣大聲喊著:小心,不要過去,那是陷阱……
有人聽到或者沒有人聽到,有人懂得或者沒有人懂得,有什麽關係呢。
我在喊,以我的能力。
(寫於2013年3月5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