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喜歡醜女孩
作者：卿寶 寫於 幾年前
一直想到最初，就是小時候住在隔壁的那個叫“英英”還是“瑩瑩”的小姑娘，胖墩墩、醜醜的，對他沒有原則地依賴和追隨。每天“哥哥”、“哥哥”地叫著，任他分吃她的蘋果或揪她的小辮子。因為年齡相仿，總被大人們開些娃娃親一類的玩笑，於是就更加討厭她了——那樣稀疏幹黃的頭發、榻榻的小鼻子、分得太開的眼睛。
他不喜歡醜女孩，自小他便清楚。
真的接觸感情，也不能算太早吧。初中，或者高中；暗戀，以及明戀，總是喜歡出挑秀麗的女孩子。初看是清新悅目，略加留意便覺卓然於人群的那種。
十九歲那年讀大學遇見了小麥。
開始隻是覺得她平凡而已——瘦、暗膚色，細小的眼睛和嘴巴，很平淡的一張臉。應該也是平凡的女孩子的，但接觸多了，慢慢發覺這個平凡的女孩子竟有著那麽多的優點，她的醜就愈發彰顯了。他有時莫名地遺憾，然而，他實在不喜歡醜女孩。
但是他喜歡跟小麥在一起，喜歡和她聊天。
她是那麽有趣的一個女孩子，愛笑、個性明朗，看過很多的書，還有一腦袋稀奇古怪的想法，被她生動準確地表述出來，讓人感覺奇怪又有趣。從沒見過女孩子像她那麽愛笑的，那麽樣毫不在意地裂開嘴巴，露出一口不夠潔白、也不甚整齊的牙齒。小小的眼睛眯成兩條細線，“嗬嗬嗬……”地笑得全心全意。他有時看著她不禁感歎——覺得這麽機智風趣的談吐不應該搭配給這樣平淡的一張臉，甚至這麽爽朗的笑都不應該被這樣一個女孩子所擁有。
日後再來回想，那麽喜歡跟小麥在一起或許有一部分是菲的緣故。菲是他的女朋友，他大學四年唯一以戀愛的方式交往過的女孩。菲，誠然是美麗而優秀的。他常常覺得與菲的這場愛情與其說是他們選擇了相愛，不如說是他們被愛情所選擇。他的愛情假若有模式，那麽，一定就是和菲這種。有什麽理由不愛呢？那麽樣的兩個人，同樣優秀、同樣驕傲、也同樣虛榮。
可是孤獨。
在同菲的愛情裏，他感覺孤獨。菲是聰明的，甚至敏銳，很好的談話對手。然而與菲的相處似乎總是欠缺著點什麽……難以忘情。仿佛暗地裏早有把尺子，無時無刻不為他們計量著誰該付出多少、誰又能得到多少、一切應該怎樣進行，全都是規定好了的一樣，逾越不了。這樣的想法當然很荒謬，然而不能夠被克服。至少，他認為自己是努力過的。想不明白是因為兩個人太過理智，還是太過愛惜自己的緣故。這樣的組合原也可能有好的結果，隻是不應該發生在那時。年輕的愛情，需要忘情多過理智。
他當然不會承認，幾乎一節不漏地出席在課堂上是為了等待小麥。然而，自從每晚和菲去圖書館自習後，想見小麥確實隻能在課堂上。很自然兩人開始一起坐在後排，都不再逃課。那天雨下得很大，他沒去上課，待在宿舍看書。忽然感覺煩躁，紙頁翻動的聲音在空蕩的宿舍裏回聲四起，一屋子的寂寞可觸可碰。下午去音像教室看的錄像是乏味的，晚餐的質量也是拙劣的，一直到晚上撐著雨傘去教室自習。走到教室門口恰好看到小麥抬頭對他微笑，那一刻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對和小麥的相處有著如許的眷戀，心中一時惶恐莫名。
還是菲提出分手的，想來到底菲比他更在乎這一場感情。原因當然不是小麥，菲從來不曾在他麵前提起小麥，菲隻說也許兩個人最初就不合適。不合適是充足的理由吧？否則不會作此結局，無論怎麽看都如此合適的兩個人。
小麥也談戀愛，然而總不成功。小麥並不說什麽，仿佛也不很在乎。後來也就不大談了，開始偶爾抽煙，說他媽的。
他相信二者是沒有聯係的，不然和菲分手後，和小麥的關係也漸漸淡下來了，不再那麽熱衷於一起聊天。偶爾一起看場電影，逛逛夜市。當小麥說“他媽的”時，他看到自己對她的寵愛和縱容，這感覺有點象兄妹。對此，他很放心。
那天黃昏，看見小麥一個人在玩籃球。因為是晚飯時間，球場上沒什麽人，他在場邊的長椅上坐了下來。小麥一下一下地投籃，神情認真而專注。天色漸漸暗淡，小麥托著籃球走過來坐在他旁邊。兩個人都沒有說話，春天傍晚的空氣裏有淡淡的玉蘭花氣息。小麥低低地吹起了口哨，一種懶洋洋的溫暖蔓延全身。
“也許這就是幸福吧。”
他這句話先於意識脫口而出。那一刻覺得隻有這種感覺才是自己所貪戀的，生命中沒有什麽一定要有的堅持。小麥淺淺地卷起嘴角，那笑是他所熟悉的，有點嘲弄的味道，然後抱著球離開。
畢業前的時間永遠是倉促而潦草的，許多的忙碌，許多的傷感，許多留不下深刻印象的人和事。在月台上他還是擁抱了小麥，小麥上衣口袋裏的鑰匙硌痛了兩個人的胸口，這個擁抱結束得有點倉促、有點尷尬。
而後，在彼此的忙碌中很少想及彼此了，偶爾得到對方的消息，然而不再聯係。
再後來，他當然有了一個家，仿佛也就是一直向往的那種。妻美麗溫柔，小著他幾歲，崇拜他、依戀他。有了一個可愛的女兒，女兒不太像媽媽，也不太象他，沒有預期的漂亮，但仍然是他們的掌上明珠。
看著小小的、天真的女兒，他有時會想，也許長成小麥那樣的女孩會比較好吧。可是不要給她看那麽多書，女孩子，還是簡單一些比較容易快樂。不過象小麥那樣也很好，這樣的女孩原本就容易快樂，如果遇到的男孩不是一直堅持對自己說“不要喜歡醜女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