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黨篇》讀議(六)
季康子饋贈藥給孔子,孔子拜謝後接受了,卻說道:“我對這種藥的藥性不了解,不敢嚐用試服。”
(議:“達”,僅做“了解”解讀,丟掉的比留下的多,感覺。
如其譯,覺著突兀。有點二。孔子圓得很,這樣幹嘛?
寧願理解為,“我會在細細讀了說明書後再服。”)
(孔子家的)馬廄失火了。孔子退朝回來,說:“傷到人了嗎?”沒問馬怎麽樣了。
(議:
像是聽到家裏馬廄失火,趕回的。
記的點抓得好“傷人乎?”;評論一絕:不問馬。
洪水完,陳永貴趕到,“有沒有人傷亡?”至此語不再,就與孔子同輝了,可惜,接著一大篇“人民的生命財產放在第一位”,敗敗的筆。
此處,見到多的是聰敏,不是仁。)
君賜食,必正席先嚐之。君賜腥,必熟而薦之。君賜生,必畜之。侍食於君,君祭,先飯。
國君賜給食物,孔子一定會擺正席位先嚐一嚐。國君賜給生肉,他一定會煮熟了,先給祖先上供。國君賜給活物,他一定會養起來。陪侍國君吃飯,當國君進行飯前祭祀的時候,他先取國君麵前的飯菜為他嚐。
(議: 實錄孔子正式場合的做派。大約,很少人能如孔子這般的。所以詳記。
君賜食,君賜腥,君賜生,排比。忽轉“侍食於君“句式,文章一下激活。
好文筆!好文章樂感!服。
孔子病了,君主來探望,他便頭朝東而臥,把上朝的禮服蓋在身上,拖著大帶子。
(議: 秦以降,這樣的好修辭,太難見到了。
近有珍聞:“團了?”(“網上團購了嗎?”之簡約。)
“婊他,不要猶豫”。語出自《上海姑娘被外來妹擠成剩女》文。若以文言當為“婊他,不豫。”
閻連科在卡夫卡文學獎上的演講,那個叨!哪像個秦漢後裔!
《論語》,錦繡文章。當綱常讀,無異撿芝麻,丟西瓜。
君主下令召見孔子,他不等車馬駕好就先步行過去了。
(議:好個“矣”字,如點睛。句讀成“不俟駕,行矣”更好。覺得。)
孔子進人太廟中,每件事都問。
朋友死了,沒有人負責收殮,孔子說:“由我來料理喪事吧。”
對於朋友的饋贈,即使是車和馬,(隻要)不是祭祀用的肉,孔子在接受時,也不會行拜謝禮。
(議: 孔子是個格局大於尋常男人的男人。也是個非常知道拿輕拿重的人,也是個不大容易開個玩笑的人。敬而不親。
這《鄉黨篇》,頗有點“先生,容學生冒犯了”的意味。但,無論怎麽說,孔子都大大的。
孔子睡覺時不像死屍一樣直躺著,在家裏並不講究儀容。
(議: 這是很私秘的個人data 。
“寢不屍”,是不是有點“惡搞”的味道?
“居不容”,就是在家不再裝了。
讀《論語》多了,久了,會於字裏行間意會出幾分孔弟子對老師的小小不滿。譬如,對孔子過於敬。譬如,孔子夾生。譬如,有肉從不說分點給學生吃。
《論語》記得很客氣,也客套。師為尊,大概就是這樣弄成的。亞裏士多德就不這樣。柏拉圖,他的老師蘇格拉底也不這樣。
中國的師生關係弄成這樣,孔子有責任,《論語》則把這責任弄成白紙黑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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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齊衰者,雖狎,必變。見冕者與瞽者,雖褻,必以貌。凶服者式之,式負版者。有盛饌,必變色而作。迅雷風烈,必變。
孔子看見穿喪服的人,即使是關係親密的,也一定會改變神色。看見戴著禮帽和失明的人,即使是很熟悉的,也一定表現得有禮貌。乘車時遇見穿喪服的人,便低頭俯伏在車前的橫木上表示同情。遇見背負著國家圖籍的人,也同樣俯身在車前的橫木上表示敬意。有豐盛的肴饌,一定改變神色,站起來。遇到迅雷和大風時,一定改變神色。
(議: 這修辭,太厲害!幾十個字,什麽什麽都不缺!
是詩,是散文詩,是散文,是小說,是微型,短篇,中篇甚至是長篇小說。)
孔子上車時,一定站立端正,拉住扶手的帶子登車。在車中,不向裏麵環顧,不快速說話,不用手指指畫畫
色斯舉矣,翔而後集。曰:“山梁雌雉,時哉時哉!”子路共之,三嗅而作。
(孔子在山穀中行走,看見幾隻野雞。)孔子神色一動,野雞飛著盤旋了一陣後,又落在了一處。孔子說:“這些山梁上的母野雞,得其時啊!得其時啊!”子路向它們拱拱手,野雞振幾下翅膀飛走了。
(議: 孔子這人,沒常人之趣,或者說,沒遇上對味的人。“山梁雌雉,時哉時哉”“逝者如斯夫”的感慨,幾個人能對得上話?這文采之高貴,這慨歎之艱深!
孔子不高明,怎麽會有《論語》之記錄?孔子的智商情商不高高在上於兩千多年間的中國讀書人,怎麽會直到今天的海外論壇上還在談論他和它?
在記憶裏,一生說的話,有這麽多讓人記著的,《論語》外,還有《魯迅全集》,沒有之三。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