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斯托夫伯爵在一個有很多房間和仆人的莊園長大,十月革命之前,他博學多才又擅長玩樂,大多數時間用在讀書,遊曆,酒宴,賽馬,狩獵一類的事情上。為了保護相交多年的摯友米什卡,他以自己的名義發表了他的一首詩《它現在在哪兒》,從而給自己召來了麻煩,在1922年被判終身待在莫斯科豪華大都會酒店,不得再踏出酒店一步。伯爵從酒店裏常住的豪華套房搬到了六樓幾尺大小的傭人房,開始了他的32年的囚禁生活, 這一年他30歲。
這一段時期外麵的世界風起雲湧,蘇聯的建立,農業機械化,饑荒,政權的更迭,二戰及二戰後的冷戰,像波浪一樣一節節湧過來。盡管伯爵的所有活動範圍都在高牆內,酒店裏的種種變化以及來來往往客人的人生起伏,無時無刻不讓他感受到時代巨變在每個人生活中的滲透。布爾什維克上台後采取的種種抹殺個性和限製言論的措施讓講究精致生活的伯爵非常失望,覺得自己的過去被徹底摧毀,甚至有了輕生的念頭。關鍵時刻樓頂的采蜂人讓他品嚐蜜蜂們從伯爵的家鄉采來的帶有蘋果香味的蜂蜜,這一偶然舉動讓他停止了悲觀,重新麵對現實。
從未工作過的伯爵後來成了餐廳的侍者領班,不管何時,他的生活總顯得精致從容。他堅持鍛煉,吃帶水果的早餐,讀書和品嚐美食美酒。盡管背景顯赫和常人不同,他和酒店裏大多數人都成了朋友。他和朝夕相處的”餐廳的經理和大廚關係最親密,人稱”三巨頭”。三人都熱愛美食,曾為做一個法式海鮮燴飯一起忙了好幾天,做好後一起舉杯暢談,大快朵頤。他們三個還一起共同對付被布爾什維克派來監視伯爵、經常為難他們的”主教”。他和女裁縫、修理工、接待員等也都關係融洽,如同家人。
酒店裏來來往往的客人裏有他的老朋友、詩人米什卡,因為不想按照政府要求刪除自己作品中的段落後來被發配到西伯利亞,最終客死他鄉;有長期跟他學習歐洲美洲語言跟文化的俄國官員,關鍵時刻給了他一臂之力;有與他家家境相仿興趣相投的美國使館人員,在他日後的出逃過程中扮演了必不可少的角色。除此之外他還邂逅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幾個女人。有著楊柳般婀娜身姿的女演員安娜在事業如日中天時碰到了伯爵,兩人初識時對彼此印象並不好,一夜情後一直藕斷絲連,在安娜事業下滑後,兩人因為共有的由盛轉衰的背景和對名利的看破而更加惺惺相惜,進而發展為感情深厚相濡以沫的戀人。他和精靈古怪總是獨立思考的9歲小女孩尼娜一見如故,兩人用一把萬能鑰匙走遍了酒店的每一個角落,尼娜最終把這把鑰匙作為聖誕禮物送給了伯爵。長大後的尼娜成了一名意誌堅定義無反顧的革命者,把自己5歲的女兒索菲亞托付給伯爵短時間照顧一下,追隨自己的丈夫去了遙遠的外地,卻再也沒有回來。
對伯爵來說索菲亞的到來真像是上帝派來的天使。她美麗端莊,與母親一樣才思敏捷,卻更加寬容和善解人意,在伯爵的培養下她博覽群書又極富教養。她的出現讓伯爵第一次完全進入了父親的角色,人生仿佛有了新的意義和希望。父女倆多年來樂此不彼地玩著各種一起創造的遊戲,是父女又是朋友。當伯爵發現女兒是鋼琴神童時他狂喜,女兒去比賽時他無比緊張,女兒受傷時他為送女兒去醫院幾十年來第一次冒險跑出了酒店。也是為了女兒將來更好的發展,借女兒去巴黎演出的機會,伯爵精心策劃了大逃亡行動。從神秘藏匿的手槍金幣到如何盜取染發水、地圖、護照、外套,從如何打進國家重要宴會到精心製造電話鈴聲騷亂,每一個環節都絲絲入扣緊密相連。這一段是書中很精彩的一段,讓人想起《肖申克的救贖》裏類似的環節。
開始聽此書時對作者Amor Towles了解不多,因為本書涉及很多的俄國曆史、文化以及俄國人對自己曆史的評論,以為他應該是一個俄國人,至少是一個美籍俄國人,後來發現他是一個出生在波士頓的地地道道的美國人,吃驚不小,很好奇地道的俄國人會怎麽看待他寫的這本書。書中他對涉及到了一些政治和文化的問題試圖給出己自己的答案。比如他曾經把美國大蕭條時期沒有出現無產階級革命的原因歸結為美國的好萊塢文化,也曾思考俄國革命應該如何在除舊和創新之間,開放和閉關鎖國之間做一個最好的選擇。但這些並不是他寫此書的重點。在那個特別的曆史和地點,他花大量筆墨描寫了友情、愛情、親情這些更容易與普通人有共鳴的東西。我覺得這也是此書如此受歡迎的一個原因吧。
因為背景曆史知識的缺乏,很多比較生僻的詞匯以及冗長的俄國人名,這本書的英文版剛開始聽起來對我有些難度。讀了一些那時的曆史資料以及捋順了人物關係後,再聽起來就會順暢很多。喜歡這本書的另一個原因是處處可以發現的哲思妙語,有趣又給人啟迪。特意找到中文版在這兒摘錄幾段-
“人類生來就有變化無常的天性,他們是如此複雜又如此令人著迷的矛盾體。在利用盡可能多的場合和機會同他們充分接觸之前,我們斷然不要對他們中的任何人抱有成見。”
“我有無數理由為你感到驕傲。那天晚上音樂學院的比賽當然是最令我感到驕傲的事之一。但最讓我感到驕傲的並不是你和安娜帶著喜訊回家的那一刻。而是在那之前,在那天晚上我看著你走出酒店大門,往音樂大廳走去的時候。因為在生活中,真正重要的並不是我們能否獲得一輪又一輪的喝彩聲,而是在麵對這種榮譽的不確定性時,我們是否仍然敢於鼓起勇氣前進。”
“因為盡管時間一周接一周地一晃而過,但它們在孩子的心靈裏留下的印象卻是最深刻的。他們一滿十七歲,開始第一次體驗人生中真正獨立的生活時,他們的感覺會變得那麽警覺,他們的感情會變得那麽和諧,以至於每一次談話、每一個眼神、每一聲歡笑,都會深深地銘刻在他們的記憶之中。而他們在那段刻骨銘心的歲月中結交的朋友呢?他們彼此深厚的感情會讓他們成為一生摯友。
因為在人生的暮年,擁有一段嶄新而持久的人生記憶早已不再是我們的目的。相反,我們應該致力於確保他們能自由地去體會自己的人生。我們必須毫不畏懼地這樣做。我們不該再去幫他們掖好被子,扣好衣服了,相反,應對他們能自己做好這些事充滿信心。而假如他們在剛得到的自由麵前顯得有些笨拙,我們則必須保持鎮定、大度和審慎,並且鼓勵他們在我們的關注下去冒險。然後,當他們終於從生活的那扇轉門裏成功走過去的時候,我們便可以自豪地長歎一聲。”
吃貨們讀此書則會因為那些精彩的食物描寫垂涎欲滴。那些色香味俱全的美食,因為作者充滿豐富想象力的描述給了讀者更加多方位的衝擊。
“洋蔥上已徹底熔了一層焦糖,豬肉也已被慢慢地燜熟,杏子被短暫地燉過,這三種成分合在一起,成了一道香甜可口熱氣騰騰的美味。它讓人同時聯想起大雪天被堵在小酒館裏的舒適愜意和吉卜賽手鼓給人帶來的熱鬧和喧嘩。”
”你首先得嚐嚐那湯。那是用魚骨、茴香和西紅柿煨出來的,帶有濃鬱的法國普羅旺斯的味道。然後,你還得品一品那鮮嫩的黑線鱈魚片和韌勁十足的海生貽貝。這兩樣都是從漁人碼頭買來的。你也許還會有些吃驚,因為你能從那裏頭品到西班牙橙子特有的熱情和奔放,以及隻有在小酒館才喝得到的苦艾酒的滋味。所有這些不同的感覺以某種方式匯聚並被編排在了一起,然後藏紅花又為之增色。”
三十多年的監禁生活讓他從一個精力旺盛的年輕人變成了頭發灰白的老人,從一個聲名顯赫的伯爵變成了酒店的侍者,但不管什麽都沒有消磨他對生活的熱情和鬥誌。無論生活怎樣對他,他仍舊善待生活,善待自己和周圍的人,一如既往地優雅,從容,智慧,也因此收獲了真摯可貴的愛情、親情和友情,得到了豐厚的人生饋贈。從內到外,他都是一個永遠的貴族。最後,就用女兒臨行前他送給她的兩句話結尾吧(第一條一直貫穿於整本書的內容裏),因為這也是我非常讚同的兩點:
“第一,假如你不去掌控形勢,你就會被形勢掌控;第二條則是蒙田的一句名言—— 一個人是否有智慧,最可靠的標誌就是看他是不是總是很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