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與胡蘭成
胡蘭成,怎麽都有江湖氣。“騙騙嘴,騙騙日子”的裏弄話,是他的意中所有,語中所無。
魯迅,被責“有紹興師爺”味。身前身後,天下以先生稱,說明那智商高於“三人行”。“學生雲者,我向來這樣想,這樣說,現在卻覺得有些躊躇了,我應該對她奉獻我的悲哀與尊敬。她不是“苟活到現在的我”的學生,是為了中國而死的中國的青年。”這重誠懇,魯迅自始至終。說明著他不混,不江湖。
胡蘭成的書,將看到讀到經曆過的,都說了,也說完了。且善解廣納的樣。可細了看,都朝混江湖裏歸結,所謂“天地舊的貞靜”“前世的緣定”“民國的元氣”之類,聽多了,會和廟會裏的戲班子的開場白混淆。
魯迅想的,想什麽,都是魯迅的,縱然自願歸屬於“新青年”的麾下。因為是自己的,又因為那“麾”也是招展的,所以“狂人日記”為叫破鐵屋子呐喊,也叫出個人的苦悶;阿Q正傳,寫出對國民性的“怒其不爭”,也說了自己對個體的“哀其不幸”。而且,這些思想描述,不斷展開,更新,改善。在那麽多對中國和中國人的批判和歌頌中,獵獵凜凜於自己的格,自己的氣場。
胡蘭成,滿腹的中國之外,就沒了。就中國話說得溜,中國古今,扯個沒完。他的也引西洋故事,東洋教訓,但不過是為了完滿了他熟稔的“這裏廂的事”,最終的意思,是要讓舉世成葉,烘托出中“花”。(花,通華)
這思路,是有軌跡的。於此,倒可以看出這曾被張愛玲敲著頭頂心,腳底板也聽見響的質地,原來並沒有原創的能力,繞來繞去,仍在“道可道,非常道,不可道也”的就是個說不清中。
魯迅,口味,穿戴,小胡子,寫作,朋友圈裏,都有一個明明白白的日本。“我覺得,我生活的並非人間”,“掀翻這筵席”的誌願從來在,至死存。
魯迅不是梁啟超,勵誌造“少年之中國”;不圓“中國夢”,狂想複興之域中,竟是我家之天下;更不是胡蘭成,要把中國弄成個廟會,讓白相人,這娥那娟,來騙騙嘴,騙騙日子。而是永遠地“去異地,找異地,過別樣的日子”,所謂“生活在別處”。
這情懷,這景願,胡蘭成沒有,怎會有?怎能有?
胡蘭成是將一切不當真的。他是職業智商出賣人,於職場,官場,情場,文壇,書壇。
賣萌之罵“漢奸”,這是給他讚。他並無固定歸屬的。日本,中國,中日關係於他,就是個一逞智商,二顯白相相的T 字台。睡完了中國妞,接著睡日本伎的。
罵他渣男,有點意思。到處撩,到處承認“撩女人,不對。”卻也並不狠毒至反目為仇,迷迷嘛嘛中,傷了幾多女人。歸結到底,很房中事。爐渣倒了,墊磚鋪地用去。
不當真,是可恨。但也不是一無可取之的。譬如,由此產生的距離感。百十年來,愈來愈烈的“我們被欺負了”的情潮,卷進所有人的這那,致使那裏的意識,官民一態。稍見異端,“左”“右”不同方向地責罵。別的不論,弄得很boring 。
而不將其當真,說成《山河歲月》那樣的段子,平添一道風景線。怎麽,都會有點擊率收視率什麽的。
這也是魯迅不及胡蘭成的地方。當真,難免鑽牛角尖。敬愛的同時,也挺戳。不當真,易於寬容,因為自己有假冒的成份,對偽劣往往“就這一回,下不為例”。隻要不致於痞就行。人間無奈在於,不當真往往滑向痞和無歹。隻得“兩害相較取其輕”了。
就文辭言,魯迅的深厚,別致,高悟性,有新的營養,才情pk 前人不缺有餘,教給新的漢語審美,並促著向新穎去。
胡蘭成的聰明,機巧,靈動,往往破舊,有意立新而困於懷揣的都是舊貨色且爛熟,致流於弄辭,造意,作文。但因實在是好的文章感覺,使許多很尋常的事理一經敘述,產生出意想不到的發彩來。隻是不能駐目地久看。奈何的是,百餘年來,胡蘭成的文章仍是除了魯迅,鮮見可以比較者。
l以比較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