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那種很容易被外界言辭刺激到，然後在內心裏耿耿於懷，雖然並不是真的很介意，但是對於我不喜歡的，對於我沉默過的，我總想有機會把想說的話表達出來，以示反抗，即使明知道這樣做毫無意義。
想來，我並不是一個耐得住寂寞的人。是寂寞吧，當你看到你孤身一人站在一群人當中。
起因是這次回國受到的刺激。先是家族裏的兄長，在飯桌上聊天，說起過去和現在，說起價值這樣廣闊的話題，然後把目光轉移到我跟老公身上，他隻是打了一個比方。
比方說吧，他這樣說，他（他指的是老公）現在可以打80分，你（他指的是我）……
說到這裏他停頓。我知道我已經嚴重貶值，便自覺插話：對折吧，隻有40分，連及格都不到。
誰知他很不客氣地搖頭，伸出兩根手指在我眼前晃：你，隻有20分。
我笑，這麽低嗎？我才四十歲啊。身體健康，四肢發達，做做女傭也不止40分吧。
他搖頭堅持：也就20分吧。你那三個孩子，一個孩子算20分就給你扣掉60分了。
原來如此。我猜他真正想說的是，我現在若離婚，一拖三，打死也不能再轉嫁出去。
我想這位兄長的本意是為我好，想讓老公好好待我，在曲折地告訴老公我放棄多少榮華富貴大好前程，為他生下三個孩子辛勞苦勞一大堆之後，卻不小心說漏了嘴，我這個糟糠之妻萬一下堂，後果很嚴重，簡直不堪設想。
我幾乎要跟著他打給我的分值低進塵埃裏去了。現實啊，我總是會忘記赤裸裸的現實。
當我極其鬱悶地告訴自己的親哥哥這個消息的時候，以為他會替我難過，他們都是曾經很為我不值的人，哥哥竟然笑著吐出一口煙：20分，20分也是高的。你現在應當是0分。
為什麽？我一定是瞪大眼睛。0分。0分意味著我這個人可以消失了。
年紀啊。四十歲。女人。老了。沒人要了。即使你看上去很年輕。玩我都不玩這個年紀的女人了。哥哥自顧自地說。
我的哥哥一向很現實。他剛剛跑去千裏之外的地方見自己年少時的暗戀，傾吐幾十年前的戀情，為了了卻一件心事，卻又明明白白對人家說，我不會碰你的，放心。
但願那個女孩，現今的女人不會被這句話打動，以為她還是他的女神。他隻是隱藏了他心裏真實的那句話：老了，摸起來手感都差了。
我的哥哥絕不是一個多麽好的男人，但也絕不是多麽壞的男人。他隻是一個男人。一個四十幾歲的中國男人。
我氣憤地把這句話轉述給國內的幾位女性好友時，她們竟然都黯然默許了哥哥的這句話。
他說的是事實啊。我們現在可不就是這種處境。一旦離婚，找一個年紀相當的男人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他們都找二十幾歲的女孩去了。
青春無敵，我懂。不過，找伴侶，真的隻要年輕貌美就夠了嗎？
還需要什麽嗎？哥哥這樣回答。這一條就夠了。不需要什麽了。
可是，靈魂呢？
靈魂是什麽？估計我的老公會這樣反問。
老公每次看到我看電腦或者讀書都會皺起眉頭。他覺得我不需要。可是閱讀是我的習慣。是我需要的空氣水養分。
那都有什麽用呢！又不是能賺到錢。我猜他內心裏是這樣想的。他是典型的實用主義。
你隻要照顧好一家大小，做做飯，洗洗碗，擦擦地，養養花，種種菜就好了，看什麽書啊。
就是，隻要我心裏沒有自己，隻有一家人就好了，就幸福了，就家和萬事興了。
可是，真的就好了嗎？
我呢？
我不知道靈魂是什麽樣子。但是我知道我需要的不單是衣食住行，我還需要肉身需要之外的東西。靈魂安然了我的肉身才能安然。
而這些，老公不能理解。即使他當初追求我是因為他以為的才華思想個性。而最終，他需要的，隻是一個順從的女人。
就像一位再婚的朋友說起現在的幸福。我現在的老婆好啊。他炫耀。
好在哪裏？我問。
聽話啊！他脫口而出，那麽自然。
讓我無語。或許這就是中國男人的水平吧。
女子若水，溫順本沒有錯。隻是沒有任何忤逆，唯夫命是從的話，那還要什麽個性，思想，靈魂。
可是若無靈魂，愛又是什麽？
什麽愛不愛的！搞那麽複雜幹什麽！我的哥哥會這樣教育我。
就是啊，愛，多麽玄虛魔幻的一件事。
在當今中國，還是性來得通俗易懂。
我本來是要抱怨中國男人的。隻是有一天碰巧讀到芬蘭詩人索德格朗的詩：你尋找一位女人/卻找到一個靈魂——/你失望了。
我不禁莞爾。想來男人如此，不分國界。
那麽女人，你為什麽要有靈魂？
（2014.08.2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