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的文字能力顯然要高出一頭，因為不管什麽主題，有意義或無意義，他寫的東西讀起來感覺都很舒服。當然，不是說他的文字清純，因為立已經帶上了幾分掩蓋不住的油滑，目前還不如老家夥們的油膩重。我想了想，應該說是“幹淨”。這裏無關什麽道德考量，罵人話髒話既然現實存在，就是語言的一部分，也不可避免的是文學的一部分。我上次貼了個Cee Lo Green的歌，就是想說，髒話也可以很“幹淨“。
“幹淨”這裏是個藝術上常用的技術比喻。指文字順暢、準確、表達到位，沒有明顯瑕疵等。繪畫上有說一個人的線條幹淨，歌唱中說一個人的嗓音幹淨。最直觀容易理解的是體育中說運動員一套動作幹淨，尤其是以優美取勝跳水體操等。什麽是不幹淨？比如在平衡木上表演的健美小姑娘，中間突然停下來三秒，喘兩口粗氣又猛吸一口，習慣性地歪脖聳肩下意識地收抬小臂，然後突然三個拉拉提，結束時痛苦地彎腰努力站住，左三晃右三晃，還是一屁股坐在平衡木上。。。另一個小姑娘上來，兩個拉拉提接一個轉體。難度下來了，但整套動作完成得流暢連貫，每個動作做得清晰完整又連接自然，沒有多餘動作，沒有明顯停頓，更沒有大晃小晃坐木等失誤，這就叫“幹淨”。不僅觀眾看著覺得美，裁判打分也高。
許多運動員動作的幹淨程度其實是與挑戰的難度相關的。但文字則沒有那麽激烈的直接競爭，沒有當場打分，還不是即席演講。可以更從容地處理，所以則文字幹淨反映了一種直覺能力，修養積累功夫。我從這一頁版麵上找了兩個實例具體一下。一個是《閑聊牛年春晚》，一個是《搞笑的情人節》。若有得罪請多包涵。這兩個都是趕時應景隨手之作，相信作者都是一草而就，改都沒改。但正是這種原生態，最能反應不同的處理習慣間對比。
先看春晚。其實這台晚會我看下來和作者觀感很接近，我覺得整篇觀後感寫得很好。隻是這一段文字我相當接受不了：
先說最不喜歡的，還是那要命的人海戰術。大型集體舞，在體育場那個環境還是很適合的。可放到舞台上，可是一個視覺糟蹋。看上去隻覺得眼花繚亂，群妖共扭。亂糟糟地你上我下，左晃右擺，不知所雲，哪有藝術享受。我因為是看網上轉播，可以快過或不看。要是在現場當觀眾，就隻好閉目了。這樣的人海表演，效果不好，花錢還不少，不知道為什麽年年如此，樂此不疲呢？真想不明白。
我覺得這一段文字徹底失控了。就像作者在這裏想提一提車速，結果一踩油門車子突然衝到左道上去，還出了路肩，然後一打方向盤又回倒右道，再出了這邊路肩，如此一路下來。為什麽覺得這一段突兀呢？因為從整篇讀下來，作者其實是一個心態謙和，帶著積極和娛樂的眼光去看晚會的。不至於因為不喜歡個別節目，就批評那些賣力蹦跳的俊男靚女們是群妖共扭；霸道到以一己之力規定什麽才算藝術的標準。
我個人也不喜歡春晚群舞，口味與作者差不多。但是既然年年上，肯定能想到還是有不少人喜歡。生活中到處是實例。比如跳廣場舞的大媽們，她們為了能壯大自己的隊伍，相互之間各種明爭暗鬥直至大打出手。人多了無論是場地還是召集難度，為了輔導後進各種付出都呈幾何級數增長。但人家就是追求這種群妖共扭的效果，有氣勢，有美感，樂在其中。我想作者未必就是要直接指責從導演到演員及眾多觀眾都是不懂藝術。但沒控製好文字，出了意外的閱讀效果。或者，至少沒有精確反映出作者想表達的意思。在打個比喻，寫文章像粉刷油漆一整麵牆，如果用力過猛戳出許多洞來，至少看上去不幹淨了。
再看那篇情人節的。其實我覺得立這篇非常無聊，無病呻吟。但不妨礙這段文字讀來比較舒服：
（我年輕時也曾在情人節搞過一兩次小浪漫，但我認為情人節絲毫不具有拯救功效，隻是一場小遊戲。）然而，情人是極其美好的關係。所以，在情人節我祝願天下有情人，至少在這一天開開心心，得過且過吧。祝天下孤獨的人，傷心的人，已分手的情人們，感覺遲早要分手的情人們或者在情感問題上還不成熟的人們也別太傷心。這種事其實沒有什麽，當時你覺得傷心透了，無法忍受你的心痛，但這些其實每個人都會經曆。那些孤獨、痛苦和情人們的甜蜜、愛戀，和情人節的溫馨浪漫，和分手的傷心欲絕，都是美好的部分。而且總會過去的。真的。
這段如果細看下來，囉嗦，重叨。可整體讀下來節奏得體。因為這裏文意有個轉折，需要節奏慢下來。就像一個老道的賽車手，到了彎道本能地控製車速，保證不出軌。他也是來吐槽情人節的，但並不是那樣深惡痛絕。他想說情人節沒多大意思，過不過隨便，但別指望有多大效果。所以這段的平緩節奏有助於表達這層意思。不僅僅是營造讀者的閱讀共鳴，也比較配合精準地反映了作者想表達的情緒。
立在這段中不厭其煩地列舉各種愛情情人的狀態，看似羅嗦其實是一種必要。不是一一討好而是想要造成一種“一視同仁”的效果。他僅欲泛泛吐槽一下情人節，並不想要去裁定情人節該不該過，或判定哪些人才有資格過。就是愛情本身是天長地久更刺激還是露水姻緣更珍貴，並不是他這裏想說的，也實在無所謂。可既然寫了相關主題，讀者們不可避免的要幫作者定位成裁判者，腦補也要補上。用這種重複列舉，可以多少消解一下這種尷尬境地。不管立本人意識到沒有，他對行文的緩急繁簡的需要很敏感並有章法。
大家注意到了沒有，漢語中的俗語成語多到了泛濫的程度。這些成語，就像我在《修養》一文裏提到過的，水很深，曆史包袱太重。你用了之後，就擋不住你認識不認識的意思和用法一齊都進了你的朋友圈。因為太多了無法避免，但一定要慎之又慎。反麵教材就是香港文藝界。電視劇裏黑幫罵街也風雅：“你敢讓我不孝有三，我就讓你無後為大”。什麽效果呢，真是不怕流氓會打架，就怕古惑仔學文化。成語用太多有一夜暴富的土豪擺譜的感覺。
成語尤其不宜連著用，對語氣和節奏有巨大的破壞力。是不斷加速又刹車失靈的效果。排列成語，這文章不成一篇檄文，也是一場大批判。立在那段裏隻用了兩個：“得過且過”與“傷心欲絕”，副作用其實已挺大的。用些重複，用些零部件正常的句子來衝淡一下，效果就好多了。上麵引的評春晚那段，據不完全統計，俗語成語與類似的四字結構，在不到二百字篇幅裏用了不下八次。我覺得，哪怕是李白再世，屈子重生，也無法駕馭這列超長的火車，出軌翻車躲不掉。
有的作者哪怕些輕鬆的話題也很沉重，立的文字總是很輕鬆。反映了一種對文字的駕馭能力。是一種訓練有素的文字，除了有文字的敏感，必須讀得多寫得多，有足夠的修養。如果不是天生麗質，又沒有行家不斷指正的話，則需要長期用心去理解體驗琢磨自己和別人的作品才能悟出來的。本人讀文章注重整體效果，立在用詞選擇，預期控製，節奏變換方麵，都協調得遊刃有餘，所以看起來幹淨利落。就像我們業餘歌手唱卡拉OK，要選擇自己能把握的基調。偶爾飆個高音隻能嚇人一跳，挑戰自己達不到的遲早會唱破的。
當然我能理解有些讀者和我不一樣，更關注或隻關注細節。一個金桔值三百篇。比如“歲月靜好”這個詞，我至今體會不明白哪兒出色，很多人覺得美得不要不要的。好吧，再用那個比喻，文章像粉刷油漆一整麵牆，不同顏色和花紋圖案都能美化。但如果因為力透紙背，將牆上搗出一個個洞來，未免不美。固然可以用豔詞金句打補丁。這兒填一塊顏色鮮豔的膩子，那兒有個美不勝收的補丁，下邊還有精彩絕倫的結疤。。。是很熱鬧，隻是有點為難有潔癖的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