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埃 本來想貼點啥結果說有禁字找半天也不知道是啥就貼個舊的偏長

來源: 顫音 2021-01-14 18:58:04 []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63770 bytes)

 爛尾樓 13和14間還想填點 

 

塵埃
 
 
 
背影
 
午間休息時, 你倚著窗, 瀏覽著大廳裏熙熙攘攘的參會者。 你瞥到一個似曾相識的側影, 在遠處角落裏的一張桌子旁, 低頭讀著什麽。 是 George Babbitt 嗎? 雖然 George Babbitt 不曾奠基過任何一個領域, 卻有著某種魔法能後來居上, 擁有那個領域的發言權。 你走近幾步, 果真是他。 這可是一個難得的好機會, 通常他這個級別的在會議裏總是被包圍著的。 你的研究方向是非編碼基因, 一個新的熱點,而他極可能左右肺癌裏非編碼基因的研究方向和資源。   
 
“Excuse me, Dr. Babbitt, I am Tao Ai from UT San Antonio. I had dinner with you when you gave a seminar at our institute.” 
 
“George. Great to see you again, Tao! Have a seat.”  
 
George Babbitt 禮節性地握了你伸出的手。 你問起他對非編碼基因的前瞻。 一邊聽著他的高談闊論, 一邊等待著一個機會能自然地將話題引到你自己的課題。 這時你眼角的餘光掃到一個背影, 那個埋在心底的背影?  你想自己一定認錯了, 可眼角的餘光依然鎖定了背影。 一身黑色職業裙裝, 背影在走向會議中心的出口。 不可能的, 你再一次對自己說, 可你無法收回眼角的餘光。 當背影就要從你的視野裏消失的一刹那, 你毫不猶豫地起身, 撇下正在滔滔不絕的 George Babbitt , 快步追了過去。  
 
你追出會議中心。 還好, 背影正沿著有軌電車線旁的林蔭路漫步。 可是無論你走得有多快, 你都沒能縮短與背影的距離。 背影始終在你的視野裏若隱若現。 雖然橡樹的林蔭完全遮住了正午的烈日, 你已是汗流浹背。   
 
到了街的盡頭, 背影右轉。 終於你也到了街的盡頭, 也右轉, 搜尋著背影, 在莫名地感到親切熟悉的街道上。 背影在你前麵十幾步遠, 乳白色的襯衣, 靛藍色的牛仔褲。 迎著夕陽, 背影烏黑齊頸的短發, 隨著步伐的韻律飛揚, 回落。 每一次飛揚, 夕陽就給散開的烏黑的發絲抹上一層柔輝, 金色的柔輝。 是她! 你確信。  
 
她到了街的盡頭, 右轉進了一個大門。 你追過去, 原來是你的高中。 她朝著教學樓走去。 你決定跑過去追上她。  可你抬不起自己的腿和腳, 好像被鎖在了地上, 就在高中的大門外。 她已走上教學樓的台階, 你想喊她的名字, 可你的嘴被封的嚴嚴實實。  
 
“艾韜! 艾韜!”  是妻子關切的聲音, 就在你的耳邊。 
 
你的身體被猛烈地搖晃著, 摔倒在地。  
 
“艾韜, 醒醒! 做噩夢了嗎? 終於把你搖醒了。 剛才你的腿一個勁兒地亂踢。”  是妻子關切的眼神, 就在你的眼前。 
 
艾韜恍惚地看著妻子。 
 
“我夢見回到沈陽, 迷了路, 怎麽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對不起, 把你吵醒了。”  
 
艾韜迅速地鎮靜下來。 
 
“沒事的, 睡吧, 明早我要趕回國的飛機, 還會吵醒你的。” 
 
艾韜攬過妻子的肩膀, 歉疚地擁著她。 妻子熟睡時的呼吸是緩緩的, 柔柔的溪流, 穿過他的心田, 帶走所有的煩憂。 可是不在今夜。 閉著眼, 艾韜清醒地停在夢裏, 停在高中的大門外, 她的背影也停在教學樓的台階上。 這一刻, 艾韜才意識到她永遠是一個不曾轉過身來的背影, 即使在夢裏。  
 
 
蘇醒
 
四個月前艾韜才得知宸曦逝去的消息, 在她走了十年以後。 從那一刻起, 艾韜感到有什麽被從他的心裏抽走了, 雖然他不曾感到它的存在, 但現在心中那一片空白真實得讓他無法遮掩。 艾韜同時又感到有什麽從久遠的過去飄來, 無形地, 如霧如煙地彌漫著, 包裹著他,  窒息著他。 
 
十個小時後飛機就會帶著艾韜踏上故鄉的土地。 父母都年事已高, 他幾乎每年都回到故鄉探望。 這一次不同, 他還要探訪久遠的過去。 艾韜想起昨夜的夢。 為何直到他啟程的前夜宸曦才進入他的夢裏, 準確地說是宸曦的背影。
 
艾韜最後一次見到宸曦是二十五年前, 大學第二年的暑假。 那時她在熱戀中, 而男友不是他。 那是個美麗的夏天, 因為艾韜看到了她最美麗的樣子, 隻有熱戀中的女孩才有的美麗。 那也是個憂傷的夏天, 那種因絕望而生的憂傷。 艾韜要回到那個夏天。 因為淡季, 沒有鄰居。 他戴上眼罩和去噪耳機。 在黑暗的孤寂裏, 他要回到那個夏天。 一次次的嚐試, 一次次的失敗。 在艾韜的眼前浮現的總是假如活到今天的宸曦, 她的美麗被覆蓋上歲月和病魔的揉搓。 也許這是艾韜真心祈望的, 祈望從癌症逃生的她。 曆經磨難的宸曦, 比那個夏天裏的她更加真實, 更加美麗。       
 
艾韜是通過微信才和高中的同學重新聯係上的, 在失聯了二十五年後。 艾韜從同學那裏得知了一些宸曦的消息。 原來兩人都選擇了赴美留學的路。 她比他早來一年。 拿到博士學位後又都做了博士後。 然後宸曦選擇了考 Board , 做醫師, 而艾韜選擇了在大學做研究當老師。 幸運的是兩人都如願以償。 艾韜覺得兩人走在兩條完美的平行線上, 沒有任何交結地走了十五年。 這樣沒有交結地走到各自的終點該是一個完美的結束。 然而生命終歸被命運捉弄。 宸曦的那條線在十年前嘎然而止。 而命運也捉弄了艾韜, 在十年後才把毀滅活生生地演示給他, 奪走他任何停止或延緩這毀滅的機會, 隻留下悲傷和感歎。 生命隻是一粒塵埃, 隨著命運的風或遊蕩或舞蹈, 不知會在哪一刻就飄落在風不再吹得到的角落。 這般的感歎讓艾韜想起了自己那個笨拙的, 沒能把宸曦逗笑的笑話。  
 
“你叫宸曦, 我叫艾韜。 我們兩個的姓都少見, 不過合在一起就到處都是了, 叫塵埃。”
 
艾韜覺得自己對宸曦的單戀也如這塵埃, 卑微地, 無聲地睡在他心裏的一角,  直到被宸曦的死訊喚醒。 
 
 
     
早春
 
在家時, 雖然知道宸曦逝去的消息已有四個月, 經過短暫的震驚後, 生活工作的瑣碎, 和為夫為父的責任都讓艾韜沒有時間去回憶。 而現在, 他任由回憶來填充飛機上漫長的寂靜和黑暗。 可是記憶已被突來的噩耗擊成了碎片,  散落在心底, 等著他去搜尋, 去拾起, 去拚接。 二十五年前絕望的艾韜結束了對宸曦的單戀, 抹去了所有和宸曦相關的痕跡, 也告別了所有和宸曦相關的人和事, 成為高中同學圈裏失聯的一個。  
 
記憶隻給了艾韜一個早春的傍晚, 晚自習, 走廊裏。 宸曦雙肘倚靠著窗台, 雙手撐著下頜, 望著窗外。 東北的早春, 傍晚已是夜一樣的黑, 沒有晚霞可望。 那是與宸曦單獨交談的好時機。 那時他直覺很靈, 能捕捉到她的一舉一動。 談話時艾韜竭力扮作輕鬆自如。 走廊裏燈光昏暗, 即使他的臉出賣了自己, 她也看不出來。 艾韜專心控製著講話的腔調和速度, 不讓聲音隨著加速的心跳而顫抖。 這倒不難, 他曾是朗讀的好手, 常在學校的比賽拿獎。 朗讀也讓艾韜獲得她對自己唯一一次的讚美, 雖然是無意中聽到的。 那是語文課學到《雷雨》時, 角色朗讀, 艾韜不幸被選中讀周樸園的台詞,  深刻揭露周樸園的虛偽殘忍的那一段。 想來他很成功地演繹了曹禺筆下的資本家。 在女孩兒們課間的唧唧喳喳中, 艾韜清晰地聽到她的感歎和讚美。 那是他高中時最快樂的一刻, 雖然她的讚美隻有一句, 雖然他朗讀的不是一首情詩。
 
無論艾韜怎樣努力, 記憶依舊是一楨楨模糊的畫麵,時間抹去了它曾經有過的光彩。 他肩膀抵著牆, 掩飾著內心的緊張, 明知故問宸曦的報考誌願。 艾韜的話很少, 隻為了能多聽到她的話語, 能讓時間走得慢點兒。 望著窗外, 他怯怯地用眼角的餘光瞥著黑夜裏最明亮的眼睛, 最甜美的微笑。 她笑的時候兩個深深的酒窩就浮出來, 深得能盛下艾韜的心。 
 
艾韜和宸曦交換著迎接高考的鼓勵和祝福, 驚訝她因為真地喜歡做醫生才報考醫學院。 艾韜隻是無奈的選擇。 雖然數理化難不倒他, 但對理工科培養不出丁點兒興趣。 他隻用了一半的時間維持著父母能接受的分數, 其他時間都在讀學校圖書館裏的各種雜書, 黑格爾, 沈從文, 還有很多他現在都未必讀得懂的書。 那時瓊瑤和金庸統治著少女少男的書單。 艾韜依賴這些古舊的書來掩飾年少的騷動, 來標簽自己的與眾不同。 想來很成功, 因為在微信群裏, 同學們說他高中時看著和他讀的書一樣的老。 艾韜無法接受自己的未來和數字或機器打交道。 他曾迷上了心理學, 想破解自己頭腦裏的瘋癲。 可父母很委婉堅決地否定, 於是艾韜報考了醫學院, 讓未來和人打交道, 讓自己可以和宸曦暢談 “共同的理想”。 
 
晨曦
 
假如艾韜按照自己當時的喜好選擇文理科, 他是不會認識宸曦的。 高中時的他喜歡感悟文字, 但厭惡記憶文字, 對學文科考取大學沒有信心。 所以高中二年級文理科分班, 父母說理科未來升學和就業麵廣, 也就順從了。 當時大多數父母都這樣計劃著孩子的未來。 他的年級, 八個班, 隻成立了一個文科班。 宸曦的班被打散改成文科班收留文藝少年, 她就這樣流落到艾韜的班上。 想來是很荒謬, 讓十六七歲的少年在父母的指導下決定自己的職業範圍。 與荒謬的妥協讓他沒有與宸曦擦肩而過。
 
那是高二的第一天早上, 班主任介紹四位新同學。 因為看到的都是陌生的麵孔, 他們自然不是學霸或體育棒子那樣的風雲人物。 艾韜的高中是全市招生的重點, 他們這些考進來的把文藝體育特招生戲稱棒子。 宸曦原來在一班, 艾韜在八班, 教室分別坐在一層樓的兩個盡頭, 兩個班幾乎老死不相往來的。 介紹到宸曦時, 她羞澀地一笑, 臉上浮出兩個深深的酒窩。 她沒有讓人驚豔的美麗, 也不在艾韜所知的各種花的名單上。 雖然自己埋在人堆裏找不到, 艾韜還是盡職盡責地 “關心” 著校花, 級花, 和班花的。 可是宸曦給他一絲似曾相識的感覺, 是在課間看到她的背影後。 那時艾韜的腦子裏總有著千奇百怪的想法, 也許是青春期荷爾蒙的騷動。 他很少費心去搞懂, 而是任它們自生自滅。 多年後, 艾韜在外教的英語課上讀到了 Henry Longfellow 的兩句詩, 準確的詩化了那時他頭腦裏的瘋癲。 
 
"A boy's will is the wind's will, 
And the thoughts of youth are long, long thoughts.”
 
“男孩的心願是風的心願, 
少年的心思是長長的夢想。”
 
第二天早晨, 父親需要騎自行車辦事, 艾韜隻好乘公交上學。 從車站到學校, 得穿過遠近聞名的百貨批發早市。 秋高氣爽的清晨, 迎著朝陽, 艾韜穿梭在市場的車水馬龍和買賣的喧囂裏。 這條街東西走向, 學校就在街的東頭。 他的腦子像往常一樣雲遊在它自己的世界裏。 忽然, 他看到了那個印在心裏的背影。 雖然這才是第二次看到, 艾韜卻堅信自己沒有看錯。 
 
上一次是四個月前。 初夏的傍晚, 放學路上, 喧囂的早市早已散去, 小街也找回了它的寧靜。 迎著夕陽, 艾韜走向公交站。 腳步不由自主地慢下來。 不, 是十幾步遠的背影讓他慢了下來, 一個少女的背影。 還有什麽能讓他的腳步慢下來哪? 艾韜被迷住了, 在夕陽的柔光裏。 艾韜和背影保持著十幾步遠的距離。 艾韜的字典裏雖然有亭亭玉立和搖曳生姿這樣的美詞, 雖然也是對背影再貼切不過的描述, 可那不是他癡迷的原因。 他感到清純, 自然, 充滿生力的流水, 無聲無息地從背影流入他的心裏。     
 
背影留著烏黑齊頸的短發, 隨著步伐帶著韻律飛揚, 回落。 每一次飛揚, 夕陽就給散開的烏黑的發絲抹上一層柔輝, 金色的柔輝。 透過舞動的發絲, 艾韜第一次看到了夕陽的舞蹈, 第一次讀懂了夕陽的溫柔。 雖然隔著十幾步, 他仿佛能觸摸到發絲的柔軟, 聞到發絲的芬芳。 背影已到了街的盡頭, 左轉。 而右轉才是艾韜回家的路。 那些文體棒子這時一定會繼續, 發展個什麽故事, 再向同學們吹噓的。 而他沒有文體棒子們的勇氣和本錢, 隻好悻悻地右轉, 走向回家的公交車站。                
 
清晨裏的背影依然是十幾步的距離, 艾韜依然迷失在背影裏, 在早市的喧囂裏。 透過舞動的發絲, 他第一次看到了朝陽的舞蹈, 第一次讀懂了朝陽的溫柔。 到了街的盡頭, 背影右轉進了街角艾韜的高中的大門, 原來和他同一個學校。 依舊是十幾步遠的距離, 艾韜跟著背影一前一後穿過校園, 走上教學樓的台階。 一級級的台階, 一波波背影的起伏, 一席席發絲的舞動, 艾韜仰視著, 迷失著。 背影在二樓停下, 左轉而去, 背影和他竟然同一個年級, 可教室的方向是相反的。 艾韜隻好沿著樓梯右側的扶手上到二樓。 正當他悻悻地右轉去自己的教室時, 背影折了回來, 朝著他的方向小跑過來。 原來是新轉到他班上的宸曦。 艾韜愣在那裏, 臉熱熱的, 紅紅的, 就像被她察覺到一樣。 她風一樣地飄過, 留下發絲的芬芳。    
 
那個早晨後, 艾韜心中的背影有了羞澀的微笑, 有了深深的酒窩。 宸曦坐第三排, 而艾韜坐第五排。 上課時, 他可以不被察覺地瞥幾眼她的烏發, 繞著纖柔潤白的脖頸兒。 那短短的幾秒就讓艾韜領會了曲線的美妙, 黑白的和諧。 
 
一個月後艾韜才第一次讀到宸曦的眼睛。 倆人在教室裏狹窄的過道迎麵, 鬼使神差, 都閃到同一側給對方讓路而幾乎撞個滿懷。 她的臉上是羞紅和歉意的微笑。 艾韜像被燙到一樣閃開自己的眼睛, 憨憨地原地不動, 讓宸曦走過。 這個短短的瞬間給了他長長的夢想。 晚上, 艾韜早早地躺在床上, 閉上眼睛, 在黑暗中凝視著宸曦黑亮的眼睛。 宸曦的眼睛並不大, 可有種說不清的吸引, 讓他癡迷。 艾韜一邊盯著宸曦的眼睛, 一邊琢磨著。 不知過了多久, 他突然想通了。 原來宸曦的眼珠不僅烏黑明亮, 而且超過通常比例的大一些, 而眼白相對少些。 這黑與白打破常規比例的和諧正是吸引艾韜的魔力, 把他牢牢地吸進她烏亮的眼珠, 吸進溫柔的夢鄉。    
 
 
長夜
 
你穿過一節節墨綠的車廂, 一排排漆已斑駁的木座椅。 你要到那笑聲傳來的地方去。 這夜行的慢車載著你, 也載著她的笑聲。       
 
“你怎麽在這兒?”
 
她清脆的聲音。 
 
“我們都以為你不會來了。 我們就在盡頭的那一節車廂。 整節車廂都是我們的。 班上一半的同學都來了。”
 
你隨她來到笑聲中, 歌聲中。 你看到易拉罐裏的啤酒在碰撞, 吉他的琴弦在舞蹈。 那是高考後解放的一刻, 狂野的一刻, 約定在暴雨中攀上千米高的鳳凰山的一刻。 同學們分成幾桌玩著不同的遊戲。 你和她都在在拱豬的一桌, 輸的要被贏的打手板。 昏黃的燈光下, 你看到她的手指和腳趾都塗上了鮮紅的指甲油, 她的頭發也燙起了俏皮的碎波浪。 她的酒窩依然溢著歡悅, 依然盛著你的心。                
 
“哈哈, 終於輪到我了!” 。 
 
她開心地叫著, 而你是要挨手板的豬。 你乖乖地伸出手, 等待著。 她笑著揚起手, 遲疑了一瞬, 落下, 拿起一張牌, 拍了你的掌心。   
 
夜行的慢車終於在清晨來到山峰腳下。 磅礴大雨中, 你聽到她的召喚。 
 
“走, 我們爬山去!”
 
艾韜睜開眼, 附身拾起滑落到腳邊的手機。 他用食指觸了一下指紋識別, 手機又彈出那張掃描的照片, 一群少年, 在岩石下, 雨霧中, 燦爛地笑著。 艾韜數了一遍, 十九位同學, 加上照相的那一位, 剛好二十個, 真是班上一半的同學。 隻是照相的不是艾韜。 那一刻他在哪裏?  艾韜不要去想。 他再一次放大照片, 聚焦到宸曦, 凝視著照片裏的她, 深深的酒窩, 和碎波浪般的烏發。 宸曦在高中的日子裏留著齊頸的短發和劉海, 薄薄的, 輕盈的劉海。 在劉海飄起來的瞬間, 艾韜能瞥到她雪白圓潤的額頭。 而照片裏, 雨水浸透的頭發乖乖地伏在宸曦的額頭。  她的雙臂正緊裹著身體, 抵抗著寒意。 艾韜不禁用食指輕柔地摩挲著照片裏的宸曦, 仿佛他的體溫在由指尖穿透光滑的屏幕, 擁抱她, 溫暖她。 
 
飛機還有兩個小時才落地, 可乘客們已經開始活動筋骨, 談笑風聲。  舷窗也被陸續地拉起, 深秋的朝陽灑在艾韜的身上, 帶來的卻是寒意和孤單。 這一刻艾韜才領會了 Emily Dickinson 的兩句詩: 
 
Let no Sunrise’ yellow noise 
Interrupt this ground. 
 
莫讓朝陽黃色的喧囂
驚擾這靜土
 
艾韜也寧願被永遠地留在長夜裏。      
 
 
 
  
顫音
 
 
窄窄的深巷, 盡頭是孤零零的老茶坊。 陷在椅子裏的艾韜和不曾碰過的茶對望。 早秋的殘陽, 透過斑駁的木窗, 在眼前的清茶灑下一抹粼光。 一席清風拂過, 艾韜抬起頭, 循著光, 迷失在窗前那一束舞動的塵埃裏。
 
熟悉的琴聲飄到艾韜坐著的角落, 把他從迷失中喚醒。 是肖邦的 Nocturne in c-sharp minor, 沒有鋼琴, 是 Joshua Bell 的小提琴協奏。 過去的幾個月裏, 艾韜曾一遍遍聽這夜曲, 也曾一遍遍把它從手機上刪去。 那一串串淒美的顫音又再飄起, 是一顆顆從琴弦滾落的淚滴。 艾韜掙紮著, 想站起來。  而飄渺的顫音牢牢地捆綁著他的手, 他的腳, 他的心。 這一刻, 他不願聽肖邦的夜曲, 更願聽塵埃無聲的低語。  
 
艾韜等待的同學是位婦產科醫師。 高考那一年, 醫學忽然成了很多家長的首選, 也許因為當時的經濟形勢和就業政策。 班上的四十個同學, 十個考取了醫學院, 包括艾韜, 包括宸曦,  也包括這位同學。 她倆竟去了同一個醫學院, 同一個班。 他想不清自己為什麽沒有選擇報考和宸曦同樣的學校。 也許冥冥之中他參透了命運, 把這注定沒有結果的單戀交給距離和時間來慢慢熄滅。 
 
艾韜焦急地等著解放, 讀作 “謝放” 的。 猜她的父親煞費苦心才想出這個革命的名字, 因為他們出生在在那個解放台灣, 解放亞非拉, 解放全世界的年代。 艾韜想解放也許察覺到他對宸曦的單戀, 才答應和他會麵的。  艾韜和解放在高中時隻講過數得清的幾次話。 那時艾韜每周給宸曦寫一封信, 每封信都小心翼翼地停留在好朋友的範圍內, 嗬護著好朋友的關係, 因為他曾經失敗的表白。 
 
那是高二時早春的某一天, 艾韜交給了宸曦一張隻有兩行字的紙條。 在他耗盡全部記憶去遺忘後, 艾韜現在能確信自己寫在紙條上的, 隻有四個字, 純真和喜歡, 純真是宸曦給他的感覺, 喜歡是他對宸曦的感覺。 他相信宸曦對紙條是有預感的, 在短短的幾個月裏經曆了那麽多的巧合之後。 
 
宸曦有運動天賦, 是長跑好手, 還喜歡遊泳和滑冰。 那個秋天艾韜也竭力自然地加入愛好運動的同學的圈子。 每個周五的晚上他都去市遊泳館遊泳。 宸曦穿著一件紅色的泳衣, 映紅了艾韜眼裏的泳池。 
 
遊泳對艾韜還是相對容易的, 而滑冰才是一個真正的挑戰。 那個冬天, 在滑冰場上, 每輪到他的班級, 艾韜一定去。 寒假, 也是如此。 雖然初級滑冰的水平讓他無法分心去瞥冰場上的宸曦, 但他慢慢地滑, 耐心地等著宸曦從他的身邊掠過的歡樂時刻。 
 
因為滑冰艾韜才有了第一次單獨和宸曦一起的時刻。 寒假裏一次滑冰後, 艾韜終於能夠計算好, 很自然地和宸曦同時離開校門。 艾韜記得和宸曦上了回她家的環路車, 說自己坐兩站以後再換乘可以少走些路。 當然艾韜坐過了站, 直到宸曦提醒才下車。   
 
 
 
 
  
交錯
 
 
“艾韜”, 恍惚中聽到自己的名字, 不是宸曦的聲音, 艾韜茫然地四處張望。  
 
“一個人愣神呢?” 解放已走到他的麵前。 
 
“解放, 你好! 對不起, 還在 jet lag, 下午是最 miserable 的時候。”  艾韜連忙起身, 握手,  掩飾著自己的恍惚, 讓洋插隊的經典語病脫口而出。  
 
“我定了個包間, 品茶敘舊, 趕跑你的時差。”  解放邊說邊走向前台。 好在解放曾是英語課代表, 還在美國進修過, 沒有挑艾韜的毛病。  
 
艾韜隨著解放移到到一個僻靜的小包間。 解放看出艾韜的拘謹, 就先挑起話題。 
 
“你可沒啥變化, 大街上碰到也認得出來。” 
 
艾韜附和地笑著, 隻等著解放提起他們見麵的真正目的。
 
從解放那裏艾韜才知道宸曦工作後不久就結婚了, 和她大學時的戀人, 他不認識的。 婚姻沒過多久就進入勉強維持階段。 而後宸曦申請到美國讀博士, 她的前夫作為陪讀來了, 婚姻也進入名存實亡的階段。 就這樣直到綠卡辦好, 前夫也安頓下來後, 兩人才和平分手。 因為沒有資產和孩子, 離婚進行地很順利。 宸曦博士畢業, 做了博士後, 然後考上了住院醫。 沒多久宸曦查出患了一種非常罕見的癌症, 鼻腔鼻竇未分化癌 (sinonasal undifferentiated carcinoma), 然後是兩年的掙紮。 宸曦在美國的情況解放也就知道這麽多。 
 
艾韜躊躇了一下, 還是提出了這四個月裏一直困擾著他的問題。 
 
“在大學第三年開學的時候, 宸曦出了什麽事, 需要錢打點老師嗎?”
 
“可能吧。 因為上一個學期的事, 大家都或多或少卷進去了的, 隻是不清楚為什麽偏偏她被盯上了。 她好像也沒做什麽出格的事。 結果該是擺平了的。 好像沒有什麽進到她的檔案, 不然她也不會順利地考上研究生。 至於有沒有花錢打點, 花了多少錢, 我不是很清楚。” 
 
這模糊的回答卻像一把鋒利的冰錐刺中艾韜的心。 大學第三年剛開學不久他就收到宸曦的一封信, 問可否和他借兩百元錢, 因為在學校裏出了一點麻煩, 需要打點老師, 還說三個月內還清。 錢, 艾韜倒是有的。 暑假他打了工, 掙了三百元, 是母親的關係, 和送錢幾乎沒有什麽區別, 是他額外的零花錢。 可是讀信的那一刻他眼前浮起暑假裏宸曦講著她的男朋友的樣子, 滿臉熱戀中的幸福和美麗。 為何找他, 而不是她的男朋友? 這個念頭一衝上來, 就頑固地占滿了艾韜的腦子, 沒有留下任何冷靜地分析這件事的空間。 艾韜賭氣地寄了錢, 表現自己的大度, 和一封信, 來發泄他的失落和沮喪, 告訴宸曦不要再聯係他, 他也不再需要她的友誼。 
 
沒多久, 艾韜就收到一張宸曦寄來的匯款單, 兩百元錢, 沒有一個字。 已冷靜下來的艾韜知道這是真正的終結, 失敗的表白後支撐他的希望終於被自己親手擊得粉碎。 艾韜默默地燒掉所有宸曦的信件和照片, 默默地退出了高中同學圈。               
 
也許艾韜的臉色引起解放的關切, 她說:
 
“你不是她找的類型。 你和她無緣是最好的結局。” 
 
雖然艾韜也清楚, 可還是不願聽到。 他知道自己天生缺乏, 也不會表達激情, 而那正是他渴望從宸曦那裏得到的。 他記得寫給宸曦最大膽的一封信也隻是寫到鬆林裏, 雪野上, 在一個小木屋裏, 能夠和心愛的人坐在爐火前, 捧著一杯熱茶, 聽雪融化的聲音。   
 
和解放的相見是艾韜這次故鄉行唯一的一次探訪過去的努力。 艾韜都沒有動過去看望宸曦家人的念頭。 他最後一次去她家還是二十五年前的那個夏天。 那一片市區靠近市中心,應該已經被開發過幾輪了。 即使見了, 艾韜也不確信自己能安慰宸曦的父母。 而高中也沒有去看的必要。 從同學們微信群裏直播的相識三十年聚會, 艾韜得知同窗三年的教學樓早就被夷為平地。 它如今是一塊銅質縮微浮雕, 靜靜地躺在在校園中央的大理石地麵上。 這倒難不倒同學們和它和影的夙願。 艾韜很歎服他們的智慧。 同學們十個一組, 每人伸出一隻腳, 腳尖頂在浮雕的邊緣, 剛好完成圍繞浮雕一周。 同學們還找到了幾棵參天大樹, 說還是從前的樣子。 盯著微信群裏的照片, 艾韜卻怎麽也想不起在哪個角落長著那樣的幾棵大樹。 他不想繼續徒勞下去。 艾韜知道自己成功地將高中的記憶擊成散落的碎片。    
 
 
劫結
 
艾韜走下 street car , 沿著 St. Charles 走進 Audubon Park 旁的一條小街, 沒多遠就是宸曦的導師 Dr. Michael Gerber 的家。 老人在電郵裏建議艾韜坐 street car , 說可以欣賞沿著 St. Charles 街兩旁的橡樹和老宅。 這 street car 他還是第一次坐, 雖然曾在電影 【欲望號街車】 裏見過, 雖然也來 New Orleans 開過兩次會, 但都因來去匆匆而無緣。    
 
能和 Dr. Gerber 聯係上, 還是拜拖萬能的互聯網。 解放隻記得宸曦出國後一直在 Louisiana 州的某個醫學院, 直到去世。 好在 Louisiana 州小且落後, 州立和私立加一起醫學院也隻有三所。 然而艾韜搜尋了三所醫學院的官方網站, 卻都無結果, 偶爾有名字一樣, 點擊後都是失望。 猛然艾韜想到每個博士畢業時都會把論文存在一個全國性的數據庫裏。 於是艾韜立即上到數據庫, 通過用猜測的畢業時間, 和學校, 艾韜終於查到了宸曦的畢業論文, 導師, 和學校。 原來她比他早畢業了一年。 艾韜於是到醫學院的通訊錄去查到了她的導師的名字, Michael Gerber, 卻沒有任何運氣。 可是 Michael Gerber 這個名字總有些眼熟。 艾韜對名字的記憶力很好, 因為學術交往中能耳熟能詳每一篇重要文章的通訊作者是一項基本技能。 他想也許曾讀過 Michael Gerber 的文章。 艾韜研究肺癌的, 但是經常跟蹤宸曦的領域, 乳腺癌的進展, 因為乳腺癌研究經費多, 突破性的發現常常可以移植到肺癌研究也不顯得過時。 艾韜於是在 PubMed 搜索宸曦和導師的文章。 原來他們一起發表了六篇文章, 最近的一篇發表在十年前。 看來宸曦做博士後的導師也是 Michael Gerber 。 她同導師發的文章有兩篇艾韜竟然引用過, 但是 Xi J Chen 沒有引起他的任何注意, 職業的習慣, 隻有通訊作者才值得關注和聯絡, 隻有他們才有可能審閱論文和課題。 
 
艾韜隻好查看著其他作者, 希望他們能幫助聯係上 Michael Gerber 。 很幸運, 其中一位作者還在宸曦的醫學院, 回複了艾韜, 告訴他 Dr. Gerber 五年前就退休了, Dr. Gerber 也願意回答艾韜關於他和宸曦共同發表的文章的詢問。
 
隨後的幾個月裏, 通過電郵, Dr. Gerber 耐心及時地回答艾韜的詢問。 艾韜告訴 Dr. Gerber 他和宸曦是同班同學, 久未聯係, 剛剛得知她十年前就已去世的消息, 想了解些情況。 艾韜這才知道宸曦給自己取了一個英文名字 Jean, 因為 Xi 對美國人難度太大。 Dr. Gerber 在所有的郵件中都是這樣稱呼宸曦,艾韜也隻好跟著改作 Jean。 艾韜和 Dr. Gerber 確認了宸曦的確死於罕見的鼻腔鼻竇未分化癌 (sinonasal undifferentiated carcinoma, SUNC)。 艾韜查到截止2015年全球確診了三百多例, 隻有傳統的手術切除, 術後放射治療結合化療, 五年存活率隻有34.9%。 因為這個癌症罕見, 不管研究機構還是製藥公司都沒有投入, 迄今都沒有一個這個癌症的細胞係, 更不要提動物模型。 艾韜隻能歎息命運麵前人是渺小的, 無力抗爭的。 可是 Dr. Gerber 隨後的一封郵件讓艾韜覺得自己錯了。 Dr. Gerber 告訴艾韜, 宸曦從她自己的活檢組織成功培養出了第一株鼻腔鼻竇未分化癌細胞係, 可惜沒有經費和人員來繼續, 癌細胞睡在液氮罐裏已快十年了。 Dr. Gerber 問艾韜是否有興趣接過來研究。 艾韜猶豫了, 經費和人員是他考慮是否開展一個課題的決定性因素。 毫無疑問, 鼻腔鼻竇未分化癌不會吸引任何基金資助的。 沒有誰會資助一個在全球隻有幾百個患者的疾病的。 假如有一個富翁或名人死於這個疾病該多好, 那就可能會成立一個基金會來資助了, 艾韜馬上自嘲這個無聊的念頭。 他還有一些可以自由支配的啟動基金, 可也隻夠支撐一點前期工作, 然後呢?    
 
而真正讓艾韜猶豫的原因是他無法預計自己麵對奪走宸曦的生命的癌細胞的反應。 顯然他的最終目標是發現殺死這些癌細胞的方法。 而這些癌細胞來自宸曦的生命, 是宸曦麵對死亡的呼吸給了它們獲得了永生。 這時, 艾韜才意識到他實驗室裏的每一株癌細胞, 都來自一位不幸的患者。 癌細胞是一個個不幸的生命的永生, 無聲息地睡在液氮罐裏。 隻是每一株癌細胞的建立是由科學家冷靜理性完成的。 艾韜自己還從小鼠的肺癌建立了一株細胞。 如宸曦這樣, 培養終將奪走她的生命的癌細胞, 艾韜卻第一次聽到。 這一刻, 艾韜看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宸曦。
 
 
 
哀思
 
比預定的時間早到了十分鍾, 艾韜還是按響了門鈴。 片刻, 門開了,  一位灰發老人 , 笑著伸出了右手。 
 
“Tao? I’m Mike. Come on in.”
 
“Nice to meet you, Mike. Thanks for meeting me.”
 
Mike 高大, 消瘦, 七十歲出頭的樣子。 刮得幹幹淨淨的臉上一雙清澈湛藍的眼睛, 隻是無處不在的皺紋刻著滄桑, 而他的手卻讓艾韜感到溫暖和力量。 短暫的寒暄後, Mike 一字一句地說:
 
“非常感謝你願意研究 Jean 的癌細胞, 這減輕了我的負疚感。 我對 Jean 許過諾的, 我盡力了, 但是沒有做到。”  
 
艾韜聽出 Mike 有歐洲口音, 但是說不出是哪裏。 Mike 頓了頓, 問艾韜:
 
“十年了, 她的朋友裏, 你是第一個向我問起 Jean 的。 能告訴為什麽嗎?”
 
望著 Mike 湛藍的眼睛, 藍得透明, 可是艾韜感覺到的並不是他能看穿 Mike 的心思, 而是那雙透明的眼睛能看穿他的心思。 艾韜不得不放棄原本準備的普通朋友的說法。
 
“我曾經非常非常喜歡她。”
 
“我看得出來。 誰又不呢! Nancy 也非常喜歡她。”
 
看到艾韜臉上的疑惑, Mike 馬上補充道:
 
“Nancy 是我的亡妻。”
 
艾韜驚住了, 連忙說:
 
“我真心為您妻子的去世難過。”
 
Mike 傾著身體, 望著角桌上的一張照片。 這時艾韜看到 Mike 的眼睛蒙上了一層霧。 他也順著 Mike 的目光, 看到角桌上的 Mike 和一位亞裔麵孔的女士的照片, 那該是 Nancy 了。 相片裏斜陽讓 Mike 年輕英俊的臉在 Nancy 的臉上投下薄薄的陰影。  
 
“七年前, 一起車禍。 在送女兒去大學的路上。 女兒開車, 夜裏打瞌睡, 滑出高速撞到了樹上。 Nancy 當時坐在副駕駛座。 養好傷以後, 女兒就去了倫敦, 再沒有回來過。 我嚐試著工作, 最終在五年前退休了。 現在我每年有半年的時間在越南做義工, 在河內, 指導當地的病理科醫生, 還有幾個月去歐洲, 看望女兒, 旅遊。 這房子很多時候空著的。”
 
“越南?”
 
看到艾韜臉上驚訝的表情, Mike 解釋:
 
“哦, 我告訴你了嗎? Nancy 是越南裔, 越戰結束時和父母逃難來的美國。 ” 
 
艾韜不知如何安慰, 尷尬中轉變話題:
 
“Jean 的博士和博士後都是在您的實驗室做的嗎”     
 
“是的, 我非常幸運。 你知道, 我是一個病理科醫生, 很多臨床任務, 實驗室沒有很多時間來指導。 而 Jean 進實驗室時, 已經有了非常好的訓練, 我隻需要給一些大方向的指導, 她就都完成的非常好。 當 Jean 謹慎地提出她想申請病理住院醫, 我欣然同意。 我自己也是在德國的醫學院畢業, 來到 Mount Sinai 做的病理住院醫的。 我告訴她, 為什麽不呢? You have my blessing!  當然是她出色的考試成績和申請材料讓她成為我們病理科的住院醫。”
 
“哦, 對了, 我該給你看 Jean 的相片。” 
 
老人走到壁爐前, 叢台上取下一個相框, 有兩張照片, 都是宸曦, Mike , 和 Nancy 。 左邊的一張顯然是畢業典禮時照的。 宸曦站在 Mike 和  Nancy 中間。 宸曦和 Mike 都穿著博士服。 誇張的博士服和帽子, 結結實實地罩住了宸曦, 隻露出笑臉和兩個深深的酒窩。 右邊的一張, 三個人都戴著聖誕老人的帽子, 就站在這壁爐前, 宸曦的眼睛裏依然充滿了喜悅, 而臉上的笑容卻是蒼白的, 酒窩也變得淺淺的。 Mike 說:
 
“這是 Jean 和我們一起度過的最後一個聖誕節。”   
 
艾韜接過像框, 凝視著宸曦依稀可見的酒窩。 艾韜想記住這個樣子的宸曦, 可她額前的劉海和深深的酒窩, 卻總是重疊上來。 他曾被同事讚譽有 photographic memory , 而過去的幾年裏, 記憶倒退得厲害。 他真願 photographic memory 能在此時神奇地回來, 在他的腦子裏刻下這幅相片。      
 
“年輕人, 晚上有安排嗎? 願意和一個老頭子共進晚餐嗎? 
 
艾韜被從遙遠的記憶裏拉回來, 抬起頭看著 Mike 。 Mike 繼續道:  
 
“Galatoire's Restaurant 如何? 在 French Quarter 裏。 那是 Nancy 和 Jean 都非常喜歡的一個餐館, 就在 Bourbon St 上, 飯後, 你可以步行回 Monteleone 。”
 
 
希望
 
進到 Galatoire's Restaurant , 艾韜才意識到飯店的 dress code 。  Mike 穿著半正式的西裝上衣, 長褲, 艾韜卻是休閑的夏裝, 高爾夫球衫配休閑長褲。 Mike 看出了艾韜的擔心。  
 
“不用擔心 dress code 。” 
 
Mike 對著一位 waiter 說:
 
“ Tony, 見到你真高興。 能麻煩您給我的朋友 Tao 一件西裝嗎? 他是我剛下飛機的客人, 沒有準備。 謝謝!”
 
“當然, Dr. Gerber 。”  Tony 打量了一下艾韜就離開了。 
 
Tony 的年齡和儀表都讓艾韜覺得他是一位老紳士, 而不是 waiter 。
 
Mike 轉過頭來對艾韜解釋道:
 
“這家飯店有著城裏最嚴格的 dress code , 男士上身必須是西服。 這也造就它的招牌服務, 為疏忽的男顧客提供西裝上衣, 而且是合身的, 全靠 waiter 的驚人的目測能力。 ”
 
這時 Tony 已經回來, 遞給艾韜一件西裝。  
 
“請試一下, 先生。 謝謝。”
 
艾韜穿上, 難以置信的合身, 看來 Mike 所言不虛。 
 
“謝謝 Tony 。 ”
 
落座後, Mike 說:
 
“這家飯店的海鮮非常好。 你有什麽忌口嗎? ”
 
“沒有, 謝謝!”
 
“那就好。 那我們就遵循這裏的另一個傳統, 不看菜單, 由 waiter 幫我們點餐。 ”
 
於是 Tony 為艾韜點了 Créole gumbo 作為開胃品, Pompano meunière amandine 作為主菜。 
 
當主菜被端來時, Mike 說:
 
“Pompano meunière amandine 是 Galatoire’s 的一道招牌菜, 也是 Jean 的最愛。”
 
艾韜嚐了一下, 才發現魚的形狀和味道都像極了家鄉的美味, 鏡魚。 
 
“真的棒極了, 謝謝 Tony!”
 
Tony 轉身離去後, Mike 問艾韜:   
 
“你認識的 Jean 對宗教感興趣嗎?”
 
“不記得她有過。 不過那是二十多年前。”
 
“哦, Jean 在去世的前一年, 受洗, 成為了基督徒。 她禮拜的教堂Redeemer Presbyterian Church 就在 Audubon 公園邊上。”
 
艾韜曾經常去教堂的, 在他二十歲的時侯。 在他對和宸曦的感情還存著希望的時侯。 那是一個離他的大學很近的, 百年曆史的教堂。 他去周二晚上的青年查經班。 他沒有懂那時的自己, 為何會去聽那位年輕的牧師講信徒該如何歡迎主進駐到自己的心。 也許教堂給了艾韜平和的心態和模糊的希望。 他還在給宸曦的信裏描述了自己在教堂裏的感覺, 而宸曦隻是泛泛地答複 “嗯, 那是很美好的經曆。” 
 
Mike 繼續說: 
 
“我們都這樣吧, 當在真實的世界裏看不到希望的時候, 宗教是希望還在的地方。 這是現代醫學的困境, 把生命分解成物理和化學去理解, 去修複, 沒留下希望的空間。”
 
 
十一 鍾擺
 
艾韜從 Galatoire's Restaurant 步行回到 Hotel Monteleone 。 雖然還是初夏, 新奧爾良的夜已是一個蒸籠。 踏進酒店大堂的一刹那, 艾韜感到全身的毛孔都猛然崩開, 貪婪地吮吸著清涼幹爽的空氣。
 
渴望安靜, 艾韜徑直回到房間。 可他又不能坐下來, 他不願自己去接受, 去回想 Mike 講的關於宸曦的一切。 走到窗前, 艾韜凝視著窗外的潮氣在玻璃上凝成一串串淚珠, 流淌。 淚珠間, 艾韜隱約看到自己蒼白的臉。       
 
艾韜無奈地又回到大堂。 Monteleone 每一件家具, 擺設, 裝飾都訴說著南方曾經的輝煌和失落。 艾韜隻是無目的地繞著大堂遊走, 不願也不敢停下來。 不知第幾圈以後, 他停在了一個古董樣的落地鍾前, 因為他發現了鍾的古怪。 那長長的鍾擺是靜止的, 可是指針們卻在準確無誤地走著時間。 好奇心讓他走近端詳, 那的確是一個古董, 在 Monteleone 倒也不足為奇。 
 
“What a gem,isn’t it!” 渾厚洪亮的南方腔。     
 
艾韜被驚了一下, 才發現前台的老人已站在自己身邊。  
 
艾韜一臉的疑惑, 看著老人。 
 
老人似乎知道他的問題。
 
“It’s broken.  They can’t fix it.  So quartz runs it now.  It’s a shame!” 
 
艾韜擠出一絲微笑和謝意, 就又盯著靜止的鍾擺。 他想起了大學時讀到的那首關於鍾擺的詩。 那時他還讀詩, 可那時他不懂古鍾, 也感覺不到時間的流走。 
 
停擺的鍾
 
我有一個古鍾
長長的鍾擺, 靜止
不再與時間相通
可它有顆石英的心
跳動著光陰
不停息
 
追溯了一年又一年
我無法想起
鍾擺停在了哪一天
是誰的手指
無心碰碎
鍾擺永恒的機關
 
三十年後, 艾韜終於見到了這樣的一個鍾, 芯雖然已經被替換, 可時間依然流淌。 
 
 
十二 前塵
 
美國的南方有個州叫 Louisiana, 州裏有座城叫 New Orleans, 城裏有個公園叫 Audubon Park, 園裏有顆老橡樹叫 Etienne de Boré, 當地人都叫它生命樹。 
 
你飛到 New Orleans , 直奔舉世聞名的 French Quarter, 那個隻聳立著 Spanish 風建築的 French Quarter。 你入住在 Hotel Monteleone, 那個文人騷客宿醉說夢的天堂。 
 
走在 Burbon 街上。 濕暖的春風, 送來爵士樂百年不變的感傷, 還有飯館食鋪的百味陳香。 一別十年, 你還能從和諧混搭的百味中辨出 Crawfish Boil,Seafood Gumbo, Charbroiled Oysters。 
 
立在街角, 等待著有軌電車, Streetcar,  載你重回逝去的時光。 上個世紀五十年代 Tennessee Williams 曾入住過 Hotel Monteleone 。 或許他就在這一站等待著 A Streetcar of Desire , 載他去探訪 Blanche DuBois 。     
 
你依窗而坐, 心隨著車輪蹉跎。 St. Charles 街跑著世上仍然運行的最老的有軌電車線。 它也許是世上最慢的一條線, 有著最密集的車站。 每一站都帶人去憑吊一段久遠的曆史。 聽著車輪和鐵軌的娓娓交談, 講著過往的雲煙。 你望著窗外, 街旁蒼老的橡樹, 在微風中搖曳。 一棵棵, 駛入你的視野, 再褪出你的視野, 綿延輪回。     
 
告別了 Streetcar , 在 Audubon Park 入口 。 大門還是記憶中的樣子。 門旁茂密旺盛的橡樹和棕櫚, 已褪盡你觸聞過的枝葉, 可新生的枝葉也如故人。    
 
你無意流連園內的美景和生機, 徑直走向它的西南角, 停在生命樹前。 十年過去了, 生命樹壯麗慈祥依舊。 它的近十米的軀幹想來添了些歲月的劃痕, 近二十米高的枝葉, 依然伸展開庇護著幾十米的方圓。 經曆了盡三百年的滄桑, 十年於它隻是一個瞬間。 你感慨十年於你也隻是一個瞬間該多好。 
 
你再一次讀著生命樹的介紹牌。 生命樹在 The Live Oak Tree Registry 的官方名字是 Etienne de Boré , 得名於 New Orleans 的首任市長。 據考證生命樹是在十七世紀的四十年代種下的, 而 Etienne de Boré 生於1741年, 兩者出生年月的接近或是名字的由來。 而民間的傳說則來得風情有趣。 據說當時的一個農場主栽下了這棵橡樹, 作為禮物送給他新婚的妻子, 見證他們永恒的愛情。
 
坐下來, 在生命樹半埋入地下一根長枝上。 那根樹枝有半米粗, 十幾米長, 即便如此粗壯也無法支撐生生不息的枝葉。 於是它的腰身漸彎,  終入泥土,交給土地那一枝的生命。 你喜歡坐在這裏, 因為沒有任何遮攔, 能看到幾十米遠的那棟老屋, 是那種南方特有的建築風格,叫 shotgun 。 
 
你遙望著那棟老屋, 再一次, 也許最後一次。 夕陽下, 掛滿生命樹的 Spanish moss 隨風婆娑。 在你的眼裏, 在飄渺的瑩光裏, 遠處的老屋也隨心婆娑。 
 
你靜靜地等著暮色, 等著月夜, 等著老屋裏的燈光。 不知過了多久, 老屋裏的燈終於點亮。 遠望著燈光, 你看清了老屋前的鑄鐵圍欄, 圍欄上的 fleur-de-lis (百合花) 圖案和點點新添的鏽斑。 你也看清了老屋牆上的 Victorian 花紋, 和花紋上風雨揉搓出來的斑駁。 屋裏的燈光仍如往日一樣溫暖, 裹著, 嗬護著她的身影。 
 
艾韜感覺到暖融融的, 不知何時身上已蓋著一條毛毯。 一定是妻子。 航班延誤, 到家已是午夜。 疲憊的艾韜不忍心吵醒妻子, 就在客廳的沙發上倒頭睡下。 
 
艾韜驚訝自己做了這個詭異的夢。 New Orleans , 算上這一次, 他也隻去過三次。 這一次隻有一晚的停留, 艾韜不得不取舍。 他選擇了宸曦曾經生活過的住處和禮拜的教堂, 而放棄了去她的墓地的想法。 昨天傍晚, 艾韜就坐在生命樹陷入泥土的長枝上, 遠望著宸曦住過的老屋, 直到夕陽西下, 才匆匆奔向機場, 登上返程的航班。 
 
讀著妻子壓在咖啡機下的歡迎回家的便簽, 他想起了在候機廳的 Starbucks 聽到的那首爵士風的歌。 磁性的男中音唱著離別, 唱著重逢。 
 
I have many a turntable, 
but only one syncs silently with my feel.
I have many a record of vinyl,
but only one sings softly her appeal.  
 
I have many a fantasy,
but only one I wish come real and true. 
I have many a fallacy,
but only one I wish to revoke and undo. 
 
When she left me on a rainy day
I said to my invisible DJ,
I don’t know what goes wrong,
why days become long.
 
Oh, when night plays my turntable,
I see her face shining again,
in the blue sound of vinyl, 
in the blue sound of drizzle.
 
Oh, when the past plays my turntable,
I hear my heart chiming again,
in the blue sound of vinyl,
in the blue sound of drizzle. 
 
十三 磨難
 
收到宸曦的癌細胞株時, 艾韜也同時收到 Mike 的一封信, 還有宸曦的實驗記錄。 艾韜親手把細胞株轉移到液氮罐裏, 一共有五支, 凍存在一毫升的超低溫試管裏。 職業的習慣讓艾韜決定在讀完宸曦的實驗記錄後, 在宸曦的工作的基礎上先製定一個詳細的計劃, 包括應對可能出現的問題。 
 
回到辦公室, 先打開 Mike 的信,竟然是手寫的古體的 cursive , 艾韜眼前浮起優雅地打著領結的 Mike 。 
 
“Jean 建立的癌細胞株來自於經過一年治療後複發的活檢。 也許她早些時候的嚐試失敗, 是因為治療前活檢得到的癌細胞惡性程度還不高, 體外存活能力也不強。 而複發後的活檢, 得到的都是戰勝了放療和化療的癌細胞, 正如尼采說的 ‘That which does not kill us, makes us stronger’ 。 假如是 Jean 戰勝癌細胞該有多好。” 
 
“成功的建立癌細胞株給 Jean 帶來一絲成就感, 一線希望, 在治療失敗後。 Jean 希望自己的癌細胞株能提供一個找到治療靶子的平台, 能夠催生靶向治療, 像乳腺癌和其他常見的癌症一樣。 因為沒有經費, 我的一個同事, 做了籌款活動。 他是一個長跑好手, 持續二十四小時在籃球場運球, 籌集了二萬四千美元, 使得 Jean 可以建立, 培養她的癌細胞, 並進行了一些初步篩選。 隻是結果都令人失望。 我們對 SUNC 懂得太少, 那時是的, 現在依然如此。 而後她的病情陡轉急下, 這個課題就被暫時擱置了, 隻是當初我沒有預料到這個 “暫時” 竟變成了十年。” 
 
“她去世一年後, 颶風 Katrina 就擊中了新奧爾良。 輪到我值班, Katrina 登陸後的晚上, 同事和我都慶幸新奧爾良再一次成為幸運兒, 準備第二天早晨回家查看家裏的損失和破壞。  可是一覺醒來, 大家都驚呆了。 醫學院和醫院泡在了快三尺高的水裏。 荒唐的是柴油發電機在地下室。 接下來的一個星期, 我們沒有電, 沒有水, 沒有手機信號, 沒有空調, 華氏九十幾度, 濕度近 100% 。 地獄也不過如此。 漫長的等待後終於有直升機來運走病人。 病人都是用擔架一級級台階抬到樓頂的直升機平台。 奇跡啊! 地獄般的一周裏, 我們沒有損失一個病人。 我們是充滿自豪離開的, 然而我們都不知道是否還會回來。 我隻能用一個小液氮罐, 選擇最珍貴的標本和細胞放在裏麵帶走。 Jean 的癌細胞是我第一個放進液氮罐的。”
 
“兩個月後我才能夠重返我的實驗室, 所有留下的標本, 試劑都被黴菌覆蓋著。 整個樓裏彌漫著腐臭。 我的幾位同事選擇了告別。”            
 
“經過了近一年的時間, 我的實驗室才真正地開始重新運轉。 沒多久, 就是毀滅性的車禍。 我試著重新開始, 可是做不到。 我無法再像以前專心工作, 我的女兒, 她的抹不去的負罪感是我最大的擔憂。 我知道這樣繼續下去, 是危險的, 不負責任的。 長長的思考後, 我決定在五年前完全退休, 也關閉了我的實驗室。 我沒有忘記自己對 Jean 的承諾, 隻是我被生命的脆弱耗盡了。 Jean 的癌細胞由我的朋友暫時保管, 為了我心中的一絲希望。 對不起, 現在請求你來完成這個承諾。”
 
“我寫了這麽多, 不是想給你增加壓力。 我知道你把這當作使命。 我相信你會珍惜 Jean 的癌細胞, 比我還要珍惜它們, 因為是 Jean 經曆的磨難給了它們生命。 我深信你會的。”
 
   
十四 塵埃
 
一輪滿月, 明亮得掩住星光。 茫茫的白雪, 在月光下, 好似銀河, 繁星點點, 一望無際, 幾乎刺痛你的眼睛。 你沿著一行淺淺的腳印, 走向原野的深處。  
 
一點柔黃的光從地平線浮起, 向你緩緩地飄過來, 從一個點變成了一扇窗, 一扇門, 一棟白雪覆蓋的小木屋。 紅磚的煙囪, 清煙嫋嫋。        
 
寂靜的月夜裏, 你等在門前, 聽著自己慢慢緩下來的心跳, 聽著從門裏傳出的爐火的爆裂聲。 當所有的聲音都消失時, 你抬起手, 叩響了門。  
 
“你來了。”
“嗯。”
“烤火嗎?”
“好的。” 
 
一根根圓木壘成的四壁, 反射著爐火的光和熱, 溫暖又堅實。 除了四壁, 就隻有壁爐前的兩把搖椅。 你和她分別坐在搖椅上, 麵對著爐火。 你沒有伸出手, 她也沒有, 因為兩把椅子間遙遠的距離。 
 
她望著爐火, 你望著她, 望著她黑黑的眼珠裏跳動的火苗。 她是你想象的中年的樣子。 不會衰老的該隻有微笑。 你渴望能再凝視她臉上兩個深深的酒窩。 你也想起自己那個笨拙的, 沒能把她逗笑的笑話。   
 
“你叫宸曦, 我叫艾韜。 我們兩個的姓都少見, 不過合在一起就到處都是了, 叫塵埃。”
 
你想再講一次這個笑話。 一個低沉的聲音打斷了你:
 
“Ashes to ashes.
Dust to dust. ”
 
你不由自主地轉過頭, 去看爐火。 你見過的最絢爛的燃燒, 灰燼漫天飛舞。 那個低沉的聲音再一次在你耳邊喃喃:
 
  “Ashes to ashes.
Dust to dust. ”
 
你轉頭想問她是否也聽到。 
 
隻有空空的搖椅, 緩緩地搖著, 搖著。

 

所有跟帖: 

喜歡這態度“想貼點啥”,一定要保持這個態度~~~ -雪晶- 給 雪晶 發送悄悄話 雪晶 的博客首頁 (442 bytes) () 01/14/2021 postreply 21:21:40

把你的版本也貼過來吧玩平行世界哈哈哈哈 -顫音- 給 顫音 發送悄悄話 顫音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1/15/2021 postreply 09:27:22

早貼過了~~~ -雪晶- 給 雪晶 發送悄悄話 雪晶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1/15/2021 postreply 10:34:56

好文。好像在國內也看不到,不隻是為什麽要自我審查 -LinMu- 給 LinMu 發送悄悄話 LinMu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1/15/2021 postreply 02:41:17

看過一個網友評論天朝的言論監控說黨媽渾身上下都是G點 -顫音- 給 顫音 發送悄悄話 顫音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1/15/2021 postreply 09:28:19

Holy,顫音!黨媽的AI還無法理解英文,所以所有英文單詞都被設成敏感詞 -老鍵- 給 老鍵 發送悄悄話 老鍵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1/15/2021 postreply 14:42:33

謝謝讀貼和留言 -顫音- 給 顫音 發送悄悄話 顫音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1/15/2021 postreply 09:26:26

現在的態度很好啊,繼續啊~~~ -雪晶- 給 雪晶 發送悄悄話 雪晶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1/15/2021 postreply 10:36:49

透過這個愛而不得,卻又失而複得的故事,看到了一個羞澀靦腆卻愛到荼蘼的靈魂。 -愛城小魚- 給 愛城小魚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1/15/2021 postreply 12:57:47

謝謝美言! 看來我真的需要提高中文, 查網上字典才明白mitu的意思 -顫音- 給 顫音 發送悄悄話 顫音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1/16/2021 postreply 07:50:30

請您先登陸,再發跟帖!

發現Adblock插件

如要繼續瀏覽
請支持本站 請務必在本站關閉/移除任何Adblock

關閉Adblock後 請點擊

請參考如何關閉Adblock/Adblock plus

安裝Adblock plus用戶請點擊瀏覽器圖標
選擇“Disable on www.wenxuecity.com”

安裝Adblock用戶請點擊圖標
選擇“don't run on pages on this doma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