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寧波顏明剛

顏明剛,浙江寧波人,入伍前是寧波東方紅拖拉機廠的二級工。我兩同年入伍,一起分到岸炮獨立七營的觀察哨。

哨長楊寶根是浙江蕭山人。老鄉見老鄉,自有幾分近乎感,兩人說著鄉音,打著鄉談,唧唧呱呱的聊了好幾天。

十月上旬的一天,輪到哨長當廚掌勺。正在吃午飯時,營部作戰指揮室的值班參謀打來電話,接到上級命令,當晚有船隊經大嶝航道南下,要求哨所做好戰備護航的準備工作。

午飯後,哨長騎上自行車去了趟新店,回來時大約三點來鍾,車後架上綁著的麻袋鼓鼓囊囊的。上得山來,哨長興高采烈地告訴大家,今天運氣好,買到了海蠣子,晚上宵夜有好料駕了。閩南方言管“吃”叫“駕”,管“飯”叫“崩”,兩字合起來就叫“駕崩”。

哨所的吃飯規矩一直是,由當廚做飯的人負責給值班的人打飯送飯。但那天吃晚飯時,正在哨位上值班的鬆江老兵陳德輝下來了,而不當班的顏明剛卻沒有來。

陳德輝問哨長出什麽事了,要顏明剛換他下來吃晚飯。哨長說:這小囡,早吃就飽了。今天下午,也不知他什麽時候鑽進廚房來的,把一臉盆的海蠣子吃掉了一層。聽了哨長的話,陳德輝的臉上現出不快的神色,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道:吃就吃了吧,個小囡剛來不習慣,再說這海蠣子也不值多少錢,批評幾句就算了吧。哨長接著說道:這小囡全是生著吃掉的,一下子吃這麽多,連命都不要了,要是吃出病來麻煩就大了。哨長邊吃邊絮叨,顯得很是擔心,生怕顏明剛會吃出毛病來。

顏明剛到是顯得很很輕鬆,按他的說法,這事兒就怪哨長,他們蕭山人應該知道我們寧波人生吃海鮮是家常便飯的事。今天下午聽說哨長買了海蠣子回來,就忍不住跑到廚房裏來看看。看到海蠣子非常新鮮,就忍不住嚐了幾個;嚐了幾個不解饞,就又嚐了幾個,就這樣去了一層皮兒。接著顏明剛就大談生海鮮吃起來有多麽鮮美,多麽可口,等等。按顏明剛的說法,生猛的海鮮是他們寧波人的最愛,還提到一種海鮮叫什麽“龍山毒尼羅”的,隻有生吃才最好吃。直到現在我也不知道那是個什麽玩意。由於他是用寧波話說的,也沒搞清是“du”,還是“duo”。

好在哨長擔心的事沒有發生。接下來一段日子裏,顏明剛鮮活生猛,毫無不良反應。

轉眼到了深秋,水塘裏的水溫漸漸地變得有些冷了,不再適合下去洗澡了。十二月中的一天,風輕雲淡,陽光和煦。吃完午飯後,哨長叫上顏明剛和我兩個,並吩咐我們帶上換洗的衣褲,臉盆,和挑水的扁擔水桶,說是帶我們去洗溫泉浴。後來才知道是當廚掌勺的64年老兵在洗漱時用水用得多了,以至於晚上燒飯時水不夠用,需要有人下山去挑一擔上來。

溫泉在哨所南麵,大約兩裏多路,是參加八·二三炮戰的一個陸炮師,動用師屬工兵在溫泉邊上砌的一個露天水泥池子。

洗完澡,哨長帶著我們兩在周邊走了走。在我們順著溫泉向東去尋找泉水源頭的路上,顏明剛發現一個直徑不到一米的水窪,深度約有三十公分,水中有許多五彩斑斕的小魚兒,就像人們養著玩兒的熱帶魚一樣,個頭稍微大一點點。哨長看見,不由語帶新奇的說了一聲:咦,這離還有魚?以前怎麽都沒注意到。

看到哨長新奇的樣子,顏明剛不失時機的鼓動哨長來個歇澤而魚,晚上小小的改善一頓。哨長聞言來了精神,於是我們三個人空手挖來爛泥把小水窪圍了起來,然後用臉盆把窪裏水淘出去。忙活了大半個小時,撈了不到一斤的毛魚兒。看來這寧波地區的人好像都是屬貓的,見不得魚腥。

晚飯時,顏明剛在哨長的監視下把那點毛魚在開水中汆了一下,撒點鹽,胡椒麵,就擺上飯桌。由於魚兒太小,幾乎吃不出肉來,大家隻是象征性的嚐了一兩條,其他的就全給顏明剛一人包了。

俗話說:常走野路終會遇到鬼。這一次顏明剛就沒那麽幸運了,半夜裏發起了高燒,渾身難受。嚇得哨長趕緊給營裏值班室打電話,值班幹部趕緊派人把醫務室主任兼軍醫叫起來,又叫醒了汽車班長,開上營長的北京吉普趕到哨所。

醫務室主任先問了病情,然後檢查了一下,認為是食物中毒,得趕快送醫院。於是,我們幾個人七手八腳的把顏明剛搬進小車,由醫務室主任伴同連夜送往位於同安縣城的海軍四一六醫院。

幾天後顏明剛高高興興地回來了,唧唧呱呱地講了住院的享受,聽得大家好羨慕,好嫉妒。

那時年青,懂的少,知識麵窄,隻見過五彩斑斕的蛇,就以為那是種有毒的魚類。直到多年後,在地質研究所工作時才知道,那魚兒本身沒毒,隻是因為生活在溫泉水中,而溫泉水基本上都含有硫磺,或硫化物,那是對人體有害的物質,能引起人類的中毒反應,但是隻要救治及時,一般都沒什麽大礙。

第二年的七、八月份,營裏來了命令,接水警區通知,近來金門國軍活動有異常,要求哨所派出一個小組,前往海邊的設置抵近觀察哨。

哨長把抵近觀察小組的組成方案上報到營裏,經批準,小組由顏明剛,一個上海兵, 和我三人組成,組長由我擔任。攜帶一台炮隊鏡,一部無線報話機,各人的槍械、子彈、及手榴彈,以及午飯和水。

最後一天,經請示,提早結束了觀察任務。三個人爬上海堤,把攜帶的器材,槍支,和彈藥往地上一堆,就開始了自由活動。顏明剛跑下海堤,在泥質海灘上東瞅瞅,西瞧瞧,似在找尋什麽;上海兵則歪在地上,靠著步話機,眯著眼,似在享受著海的自然氣息;我拿著望遠鏡站在海堤上看金門島上穿著土黃軍裝的國軍弟兄們在古寧頭北沙灘上挖沙,穿著黑色衣服的國軍水鬼們在北沙灘附近海麵上進行掛機舟駕駛訓練。

當時正逢早潮退盡,晚潮初漲的時分,遠處裸露的海灘上星散著一些趕海的老鄉。

顏明剛下到海灘上不久就傳來他欣喜的喊聲,說是那裏有好多的海蟹,叫我們兩個趕緊下去和他一起抓,我倆沒有理他。過一陣,顏明剛又喊起來了,這次是:哎呀,哎呀,救命啊,我陷在泥裏了,出不來了,快來拉我一把啊。

順著聲音望過去,隻見顏明剛兩隻小腿沒在海泥中,揮動著雙手,一手空著,一隻手裏抓著鼓鼓的袋子。我對上海兵說:你在這兒看著東西,我下去看看。上海兵懶懶的說了一句:“這個小寧波,別聽他瞎咋呼,陷到泥裏,爬出來就完了。”

當我下到海灘,才發現顏明剛真的遇上麻煩了——他陷入的地方離硬實的海灘有一米多,兩人伸直了胳膊才勉強能互相拉住手,卻是使不上勁,而且他一動就會往下陷一點。

我告訴顏明剛站那別亂動,然後爬上海堤,把三支槍的背帶全取了下來,掛在一起,再跑下去,把槍帶一頭拋給顏明剛,讓他握住,一起使勁,好把他拉出來。不想海灘表麵雖然硬實,走在上麵挺穩當的,可是腳下一使勁就會打滑。結果,沒把顏明剛拉出來,我自己卻險些也滑進爛泥中。

眼看著海水一點一點的往上漲,情急中,我突然想起上學時看過的一本小說中描述的在沼澤中救人的方法,照著記憶中的樣子,顧不得泥水,往海灘上一趴,叫顏明剛也把身子趴下來,盡量放平,腿不要亂動,靠兩臂的力量拽著槍帶往外爬。結果他很快就爬了出來。隻是兩人的軍裝上,手上,臉上糊了不少的爛泥。

回哨所的路上,顏明剛一聲沒吭,顯得有些喪氣。不過,吃晚飯時,當他看到自己抓的一口袋硬幣大小的海蟹燒得紅紅的端上桌時,又還陽了。

經過這事,我兩成了好友。

一個多月後,我發現顏明剛與我的另一位好友,同年的青島兵李鵬武竟是情敵。

執行完抵近觀察任務後不久,指導員林治生突然來到哨所,說是來蹲點,體驗哨所生活。當晚,顏明剛把我單獨拉到哨所背麵的大岩石頂上,嘰嘰咕咕的說了一堆話,聽了半天才明白,原來他利用買菜的機會與住在新店的一個女娃搭上了,不想李鵬武也與那個女娃也有來往。

相比之下,顏明剛顯得白淨,年青,俊俏; 李鵬武雖然老於情場,無奈相貌差得太大,整一個就是宋江與武大的混和體,五短身材,黑胖麻皮,肥矮個頭。所以女娃比較偏向於顏明剛,每次相見顯的較為熱情,對於李鵬武則顯得客氣有禮。

按部隊的紀律,原本兩人不會同時出現在那個女娃家的,誰知幾天前顏明剛乘著買菜的機會跑到女娃兒家時,李鵬武不知鑽了什麽空子,從營部也跑了過來。兩人一照麵,李鵬武立馬查覺到女娃兒的偏向,當時沒有說什麽,一回頭就在林指導員那裏打了小報告。於是就有了林指導員以來哨所蹲點體驗生活為由頭,行查處違紀泡妞事件為實的事。

顏明剛找我是希望我能幫他出主意,避免受到處分。聽完顏明剛的話,我告訴他,按部隊的紀律,戰士在服役期間是不能與駐地的女娃有戀愛關係的,隻要你和那個女娃兒一口咬定隻是一般往來,毫無談戀愛的事,應該關係不大,最多不過是在外逗留時間過長。因為哨所是一天24小時擔負著戰備值班任務的,外出人員任務完成後必須立即返回,不得無故在外逗留。

顏明剛按照我說的去做了。事後的處理決定正如我所講的一樣。不過,林指導員有些不高興,對我說:還老鄉呢,盡給我拆台。因為林指導員是旅順人,我家在當時在赤峰,歸屬遼寧省管,雖然隔著挺遠,但畢竟是一個省的。

1970年哨長楊寶根複員回了蕭山,由於是長房長孫,他的祖父在他服役期間就為他相好了一門親事,他回到家,就張羅著迎娶事宜。雖然是文革中,許多地方索要彩禮的風俗依舊存在。楊哨長家境並不寬裕,便寫信給顏明剛,希望他和我兩人能予以幫助,這在那時是很普遍的事。我們兩湊了80塊錢,由顏明剛寄去。第二年,楊哨長再次來信求助,我們又湊了幾十塊寄了過去。

過了年,顏明剛服役期滿,複員回了寧波,就沒再來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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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有趣的故事~~~ -雪晶- 給 雪晶 發送悄悄話 雪晶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12/21/2020 postreply 23:16: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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